柳風的手掌緊緊貼着池夏的唇,她能感受到他掌心滲出的冷汗。
黑暗中,他的呼吸噴在她耳畔,帶着淡淡的血腥氣。
“别出聲,”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西北方向,三十步外。”
池夏屏住呼吸,順着他的指引望去。
月光下,幾個黑影正無聲地穿梭在灌木叢中,刀鋒偶爾反射出冷光,她的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那些人離衣冠冢不過十餘步距離。
柳風的手滑到她腰間,輕輕一帶,将她拉進身旁的土溝。
潮濕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池夏的裙擺立刻被浸透,寒意順着小腿爬上來,她剛要開口,柳風的拇指按上了她的唇。
“兩人,”他的唇幾乎貼着她的耳垂,“武功路數像是南疆的。”
溫熱的氣息讓池夏耳根發燙,但眼下情形容不得她多想。
那幾道黑影已經停在衣冠冢前,其中一人蹲下身,手指撚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前嗅聞。
忽然柳風眼中寒光盡顯,低聲叮囑:“不要點燈、不要走動,”又解下腰間匕首塞進她手裡,“等我回來。”
池夏攥緊匕首,看着他如幽靈般融進夜色,遠處很快傳來利刃破空的聲響。
她這才驚覺,他早就發現有人襲擊,還特意現身救她一命。
殺手并非沖她而來,是她再一次闖進了他的風波。
更可怕的是,今夜殺手的出現太過巧合,能撿起地上髒衣服的,不是流民就是相關之人。
這分明是對方設下的陷阱。
都怪她下午帶走烏衣,池夏還沒來得及懊惱,就聽到柳風的聲音:“池娘子,還請提燈過來。”
兩具屍體橫陳在地,與酒樓那夜的裝扮如出一轍。
“你說,我那毒藥還用不用得?”柳風把玩着藥瓶,征詢地看向她。
她是說過無名之魂的言論,可殺手都追到家門口了,不用等着被滅門嘛!不僅要湮滅蹤迹,還得拖到别處用。
池夏挑眉:“你這毒藥,當真是第一次用?”
“當真。”柳風心想,從前是用在敵營以牙還牙,他這瓶是藥窟裡的最後一瓶,确保再無其餘毒藥流傳出去,也不算騙她。
“不可用。”池夏斬釘截鐵:“背後之人殺你是其一,若失手也能引你再次用藥,他們好取了回去改進。”
柳風展眉而笑:“不錯,這二人身手弱了很多,不然以我如今身體,還殺不了真正的死侍。”
池夏才想起來詢問:“可有添新傷?”
“我無事。”柳風心頭一暖,卻任由夜色掩去眼底波動,擔憂着另一件事:“莊子上不能再待人了,不然都要被我連累。”
“人倒是好說,可這裡都是草藥,棄之可惜。就不能……”池夏為難中想到什麼,仔細盯着柳風神色。
果然他眼底閃過一陣訝異和悲戚,周遭的氣氛都冷了下來。
“我不是趕你走。”池夏驚覺失言,慌忙解釋:“莊子上住的都是無家之人,才過兩年安穩日子,還有位臨盆的孕婦,我是覺得,麻煩我們總好過牽扯他們。”
柳風本以為自己考慮他們的生死已算悲天憫人,不想跟她比起來,還是不近人情。
就算他走,那些人也會殺進去逼問他們,何況莊子裡處處暗藏奢華,被人聯系起來,他們池家可要遭難。
“除非,”确實有一個,隻麻煩他的辦法:“那我隻能刨了衣冠冢,葬去别的地方。”
池夏這才明白:“你立衣冠冢,是為引蛇出洞?”
柳風點頭。衣服上毒藥的味道,吸引着地下蟲,也是為殺手指路的明燈。
“我帶你去發現衣服的地方。”池夏提議,“将冢遷至原處可好?”
“好。”柳風當然答應:“莊子上可有馬車?”
沒有馬車,她來回都是騎馬,“有輛運草藥的闆車,應該能放下兩人。”
二人折返幾趟,終于在霸陵原南端,将兩具屍體抛下山塬。
夜已黑透,夜風拂過池夏汗濕的鬓角,并不覺冷,反而清爽不少,長舒一口氣。“這下你也可以在莊子上安心修養了!”
“我……”柳風坐在大石上歇息,看着她在夜風中飛舞的裙擺,眼底溢出不舍,“……我們,就此别過吧。”
池夏猛地轉過身,月光下她的瞳孔微微顫動。
分别竟然如此猝不及防。
她想問他去哪。
想問他的身體能撐得住嗎。
想問還會不會見面……
此前是她一次次留有餘地的告别,竟然不知,被人告别是如此難受。
因為她若離開,他或許還在;但是他離開,就不會回來了。
或者說,她從來都留不住想留的人,阿姐會死,阿弟會走。
柳風,也一樣。
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最終化作一個背過身去的動作——一滴滾燙劃過臉頰,她将嗚咽壓成一聲:“願你萬事平安。”
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你也是。”柳風聽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