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這星辰卦命,非外力所不能撼,聊作參考便好,無須挂懷。”
不愧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星玄仙尊,就算是逆天改命的事,也能說得如此輕巧。莫子占腹诽。
許聽瀾将鬥數命盤揮散,又一擺手,讓懸着的書卷和龜甲落入徒弟懷中,才緩步落座到案前,鋪開紙筆,将方才的推算記下,同時吩咐道:“先回去罷。”
莫子占不敢言語,乖順地低頭往外走去,人還沒跨出門檻,許聽瀾便又喊住了他。
“莫子占。”
許聽瀾放下手中紙筆,起身正視着莫子占。
這是許聽瀾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聽得他心慌,人立即僵直在原地,冷意自腳底蔓上心尖,腦中飛速挑揀起自己是否做過值得秋後算賬的事。
“疏忽待你,是為師之過,我在此向你道歉。”
再次辜負了他心中的驚慌,許聽瀾隻是緩慢而又認真地訴說了他的歉仄。
修界第一人,對着他這樣一個魔物道歉,多麼荒唐,多麼稀罕。
可就是這樣一聲歉,讓他認識到,他的師尊其實并非“冰”,而是……“雪”。
雖寒冷,卻也輕柔。
可那又如何?
雪也好,冰也罷,都不是他這種生于煉獄的魔物配觸碰的。
映着他心中所想,陶齒村又飄起了小雪。
莫子占垂眸看細小的雪花落入手心,很快便消融成了不顯眼的水痕。
一直待在河岸邊上說話也不是事,恰好村婦提及過她家有個陶窯,莫子占便提說先到她那看看,可把人給樂開了花,一路上沒少吹她家的燒陶手藝,說是村裡數一數二的。
事實上,村婦也沒說假話,她家的陶器确實精緻。
不過莫子占也沒多仔細看,反而又問起村長家的位置,随後讓代飛疊和山藥精先按清單置辦,他則要去處理别的事。
剛邁出村婦家門,代飛疊就追了出來,問:“啟明師叔是要去處置村中冬澇的事嗎?”
水患一般都發生在夏秋,冬日犯澇,确實不常見。
“算,也不算。”
莫子占迎上代飛疊那一臉的不解,道:“降雨乃天神之事,今年非暖冬,飄雪而少雨,如此水從何來?”
“當真有洪荒兇靈?”
莫子占搖頭,輕道:“昨日來時我遙見牙山上有片湖,連接着此處水脈,唯一的出水口兩邊皆夾着月牙狀的寒魄石。寒魄石本就是雪怪精魄所化,按理說,每逢冬日,其所在都會先結出冰層,像堤壩一樣把湖水兜住,但我那時看着,卻溪壑長流。”
“原本也沒多想,但現下看來,是有人故意把冰層鑿穿了,他們不是說了嗎,淹田時山上有異響。”
隻是單憑凡人之力,很難不宣張地做到這事。
“良田何其珍貴,為何要這樣!難不成真在取煞?”
代飛疊一頓,又道:“可方才我試着畫了一下,雖有偏移,但總體而言牙山在‘壁’,有齒在‘室’,陶塑堆在‘危’,冰洞在‘虛’,祠堂在‘女’,隻差……‘牛’與‘鬥’,便是玄冥太陰相。而冰洞屬水,祠堂屬木,其餘皆土,水生木,木克土,僅看用意其實反倒更像是……在求興旺。”
“‘牛’在村長家。取煞一事是我胡說的,怎還當真了?”
莫子占輕笑了聲,道:“你所推不錯,弄這些的人,其實是想鎮山靈、興先祖,以佑己身。”
“集山靈以護佑一人,這不純屬邪道嗎!”代飛疊咬牙,“不對……這陣位還是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還有點熟悉。”
“凡人倒騰出來的歪門邪道,又以整座山為體,要能完全說得通,那得出大事。”
莫子占捏了捏睛明穴,試圖揉散腦中的刺痛感,溫聲道:“别琢磨了,不可能捋順的,小心又被引得悟出邪祟來,再把自己給引到歧途上,我可不救你了。”
代飛疊是個在「器方」上極具天賦的孩子,但有時太有天賦也是件麻煩事。
有一回,她向被宗門派往凡間擔任國師的太蔟仙君求教“魂與體”的問題,回來後,不知怎麼的,就給琢磨到“将肉身煉成器,以此牽引三魂,确保修為不損”上面去,甚至試圖去印證這想法的可行性,完全沒意識到這與魔界的屍偶十分相近。
若不是莫子占發現并替她改了半途中的陣法,她恐怕就不能像現在這般安然做十方神宗的弟子了。畢竟這等玩弄魂魄之事,不可能為仙家允許。
“這事就交給師叔來解決,好麼?”
代飛疊抿着嘴,良久才回聲:“好。”
另一邊,掌事到了祠堂,人還沒能進去,就被門檻給絆了下,對着裡頭的諸多牌位行一個頭着地的大禮。
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望向前邊那珠圓玉潤的肖村長。
“事都辦妥了?”
肖村長虔誠地跪在前頭,正對的卻不是先人的牌位,而是擺在供桌上的一尊鹿角陶。
這祠堂是肖家的祠堂,掌事也很少出入,所以他隻見過這玩意一次,當時聽肖村長念說這是補天石土所化,大有神通,是能溝通天地的聖物。可他看着也沒覺得哪裡稀罕,做工和造型甚至還比不上村裡的窯口。
“妥什麼妥!”
掌事不再去看那鹿角陶,将河道邊上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過後忍不住問道:“所以您弄這出,到底是不是想祭那什麼邪?”
“那也别拉上我呀……”他小聲嘀咕。
在這小村子裡,他能趁着村長這一土皇帝的威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舒坦得緊,可半點不想攤上那牢獄之災。
“你說真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鹿大仙說的都是真的!”
肖村長完全不理會掌事的埋怨,面露喜色,連忙問道:“我得親自去請,真仙現在在哪?”
掌事縮了縮脖子:“不知道呀,我這不趕着來跟您說這事嗎?”
“你不會差人盯着再過來找我嗎?”肖村長面目猙獰,“那真仙長啥樣?”
掌事努力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連那幾人身形如何都想不起來,更别說模樣,隻剩下非常模糊的印象:“其中有個特别好看。”
這描述完全是廢話。
“要你有什麼用!不行,我得回去請示鹿大仙。”
說罷,肖村長對那陶塑叩拜了三下,嘴上念了些子孫滿堂、福壽萬全的吉祥話,才起身趕回家中,焚香沐浴,更換了一身華麗衣裳,好一通擺弄,才領着他口中那位鹿大仙的指示,折去自家的前廳。
一進門,果不其然,就見一生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跷着二郎腿,明眸流轉,笑靥如花。
“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