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修得善緣?”
肖村長肥厚的嘴唇張開,嘴上忙道:“想!求鹿祖成全!隻要可以,我什麼都可以做!”
“好。允了。”
莫子占聲音輕慢,如同缈缈仙音,悠揚得讓肖村長感覺他正漂浮到雲霄上,似是能看見他成仙後的快活場景。
不用跟愚昧無知的村民待一起,不用再理會熱氣沖天的陶窯,更不會再有人膽敢嘲笑他肥頭大耳,他可以擁數不清的黃金美玉,享不盡的榮華,以及永恒的壽元。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抹寒芒在他眼前閃現,刀面映射出莫子占的笑顔,帶着淩虐他人的快意與舒爽。
“啊!啊——你做什麼!”
夢中的神仙場面在刹那間破裂。
他迎來的,不是有鹿銜飛升,而是子孫根處那長久不斷的鑽心疼,是他身上如注流出的血液,以及從他喉間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将耳邊的一聲呢喃淹沒:
“師尊,弟子這般行事,你可會來斥我、罰我?”
莫子占嫌棄地将浸滿血的小刀甩到一旁。
“可惜,你來不了了。 ”
與此同時,在村婦家,山藥精叉着腰,瞪眼看那不過六歲大的小屁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模樣那叫一個凄慘。
“我有這麼吓人嗎?”它難以置信。
“哎呀!對不住,她比較怕生。”村婦把小孩拉到身後,連連躬身道歉。
她丈夫因病早逝,隻剩她一人拉扯孩子長大,所以縱使有個窯口,日子也依舊過得緊巴巴的。
而踏上修途,就意味着哪怕資質欠佳、一無所成,也能再不用擔憂柴米油鹽、天寒地凍。
所以村婦就想讓她孩子也碰碰運氣,求個仙緣。誰知這倒黴孩子一見仙長就哭,把她滿心念想擊得粉碎,隻能無奈地拍着孩子的背,輕聲哄道:“算了算了,妮子就一直待在娘身邊不走了哈……”
孩子院裡哭得熱鬧,就連在裡屋的劉紫兒都忍不住稍稍擡頭往窗外望了一眼。
但也僅是一眼,很快她又重新低下頭,繼續靜靜摩挲着手中的龜甲,許久,才低着頭啞聲開口:“他……走了?”
“他?”坐在劉紫兒旁邊的代飛疊不解,而後又了然道,“哦!你說啟明師叔呀。”
如若陶齒村的冬澇當真是因牙山冰層被鑿穿才導緻的,那必定不是人力能為,她道:“探尋根底、除惡務盡是我們仙家的分内事,所以啟明師叔是去處置妖邪了,很快就會回來的。”
“妖……妖邪?”劉紫兒抖了抖,不安地問,“會不會有危險?”
“哈?這是什麼話?”代飛疊臉上的疑惑比方才更甚,“我本事小,要是換我去,或許還說不定,可啟明師叔不一樣,他是星玄仙尊的弟子,凡涉及陣法,在他面前都跟玩似的,能有什麼危險。”
還不如擔心那什麼村長危不危險呢。她心裡嘀咕。又想啟明師叔處事向來與星玄仙尊一樣利落妥當,于是認真道:“反正出不了亂子,很快回來的,不用擔心。”
“……嗯,”默了一會,劉紫兒又問:“像我這樣,真可以……修行麼?”
“為何不可?”代飛疊歪了歪頭。
她自出生便在十方神宗,沒經曆過太多的事,故而實在沒法共情劉紫兒的顧慮與糾結。
“我這樣太難看,也不會字,沒本事……”
因遍布全身的燒傷,劉紫兒沒少在村裡經受白眼。這麼多年,人人都對她避之不及,唯有那村婦會臭着臉說明器燒不過來,别人又嫌晦氣,才聘她去做工;也隻有那村婦相信,當年大火,并非像她生母說的那樣,是她亂玩柴火才把家給燒沒的。
遭受的白眼太多,以至于她根本沒法相信,她當真撞到大運,能去往仙門。
山藥精剛擺脫哭鬧的小孩,進屋就聽到她們的對話,直截了當地開口:“誰都是從沒本事到有本事的,沒什麼不可以。”
“我還山藥呢,一個控制不住,手腳就會變成這樣,”它揮了揮自己灰褐色根枝,“仙門不比凡間,你說那些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修為和心境。”
它下意識還想說,能碰上他們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但又一下把話給咽了回去。
畢竟這簡直就像在說,人家是遭了厄運才換得仙緣。這太缺德了。因禍得福隻是慰藉,不能真當成福分。
山藥精轉而道:“還有你肯不肯下苦功。”
“就比如說我們小師叔,我是看着他入門的。他剛入門時,還被罵過沒見識啥的。小師叔自然是不服氣的,可見識這玩意得用時間去積累,得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事物。小師叔說自己平日裡要陪着師尊,沒法去行萬裡路,所以就改去讀萬卷書,不僅玄門經道,還有無數奇書怪本。”
“才不過短短十年,小師叔就已經比宗門裡絕大多數人都要懂得多了。”
劉紫兒聽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聽進去多少,最後還是忍不住小心問道:“你看着他入門的……那為什麼,會是師叔?”
山藥精咳了兩聲道:“我們宗門裡的輩分複雜得很,是會有這種情況。不過除非認識,一般來說,我都是看見年輕的就喊師兄師姐,老的就喊師伯師叔,像洛師伯說的,隻要别喊得人畜……呸!男女不分,就不會有人責怪你,他們自己可能都分不清。”
“真有人會分不清男女嗎?”代飛疊問道。
山藥精撓了撓頭:“有吧,反正洛師伯說挺多人分不清的,總會喊錯。”
“真的假的?”代飛疊有些難以置信,嘀咕道:“我怎麼隻聽過有人把仲呂仙君喊成‘小狗仙君’被狠狠罵了的……”
“哦!對!有個狐狸長相的男的,丹鳳眼,大概這麼高。”山藥精滿臉驚恐地比畫了下,“誰見着了必須規規矩矩地喊‘仲呂仙君’,他可兇了。”
就着這話頭,兩人叽叽喳喳地開始“抹黑”起那位如同閻王般的仲呂仙君,又順着話頭,左一言右一句地講起很多十方神宗的瑣碎事來。
其實說的都不過是每日重複地上下堂家,鑽研玄法,可這也已經是劉紫兒曾經不敢奢望的。
她安靜地在一旁聽着,又搓了搓手中的龜甲,臉上總算浮現出少許的笑意。
這笑意很快就被代飛疊給捕捉到,她問道:“你是想跟我們回去了嗎?”
劉紫兒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代飛疊立即喜笑顔開,拉起她的手腕,帶她走到窗邊,指着天上的雲卷雲舒,朗聲道:“既然如此,那你趁現在,得多看兩眼這天。”
劉紫兒聽話地向外望去,藍白相混的天際相比她平日所見并無不同。
“不然等晚霞顯現長庚,你可能就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再見這白日青天了。”
說完,代飛疊想起劉紫兒并不懂星名,解釋道:“哦!夜幕降臨,世人能看見的第一顆星星,即是‘長庚’。”
“星星?”
劉紫兒此時還不明所以,直到不久後,她踏入十方神宗的地界,親眼看到,那橫遍山野的漫漫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