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壓根沒有他表現得那般溫良恭順,會時不時做出些乖戾的事來。偏偏持着一張上佳的皮相,此時低頭垂眸,全身如籠上一層郁色,反倒讓人覺得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讓人不忍責罰他責罰。
他省略了諸多細節,簡要地将陶齒村發生的事與代舟說了一遍。
“我與他說……隻要誦讀萬遍道德心經,行一千善事,就能重新長出來。”
“……他信了嗎?”一旁的萬銜青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信了吧。”莫子占腦中閃過肖村長向他磕頭求饒的場景,頂着一張肥肉混着眼淚鼻涕的臉,十分惡心愚蠢,再次笃定道,“信了。”
不信也沒關系,反正肖村長做滿這千件善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接了我給的‘善事錄’,是道刻咒,可以簡單地用以衡量心境,”
且這本「善事錄」的衡量标準由莫子占自個來定,定的很是苛刻,須得得人真心感謝。
村子裡的人不論表面如何,心底裡能有幾個是真心看得上肖村長的?他做過的事已經被莫子占給“不經意”宣揚開了,無論做什麼,大多人隻會他罪有應得,是在贖罪。
且他還“不小心”把自家給點了,一屋子珍寶付之一炬,藏着的八箱錢銀也“不知怎的”不見了,倒是村子裡被水淹了的,亦或是遭了别的難的人家地裡突然能挖出救命的銅錢來。
有錢才好行善事,才好施善德。孑然一身仍赤城待人,哪是那麼容易辦到的。
若肖村長真能辦到,那他的心性就已到會為曾經所為而怒的地步了,又如何會腆着臉求仙人收回懲罰呢?
“同時會在他行惡時,對他小加懲戒。”
比如說,更為長久的撕裂疼痛,省得又把白的冤成黑的。
殺之太過痛快,不如享着長遠命途,多活受罪。
在血泉裡待得太久,耳濡目染下,莫子占很懂得如何折磨一個人。
代舟默了片刻,問:“那六位被吞了魂魄的人如何了?”
“隻剩胎光臭肺[1],皆癡傻不已,我為他們留了護身符咒,免其再受妖魔侵擾。隻是他們丢失的魂魄若真落入魔将手中,想必……”
想必是不複存在了。
“帝鸠麼……倒是麻煩,”代舟輕歎了聲,又繼續問道:“那姑娘帶回來了?”
“已被飛疊他們帶去天市領外門弟子籍了。”
十方神宗内布局效仿天官,分三垣,其中“天市垣”為一般弟子生活的場所,讓這些尚無修為或者修為低下的小弟子能有個适應的地方。
“如此便好,”代舟雖面容枯老,但眸色清明,緩聲道,“啟明,我知你是想懲戒惡人,但此番行事着實不妥,天地自有規,以仙壓凡是大忌諱,更何況那人還有印記在身,縱使你不傷他性命,恐怕也會添煞念,對你的修行無益。”
“你既來請罰,那就按門規處置。”
說着,她摸出七枚古舊的銅錢,讓它們淩在半空,猶如枯枝的指甲在銅錢上方撥弄出一個合乎北鬥的小陣。随後手一張,銅錢就被甩到了莫子占面前。
莫子占還是第一次領罰。
依憑着對術法的了解,用不着提醒,他已将銅錢抓入手中,又重新散到半空。
銅錢并未落地,反倒在半空立着身旋了兩圈,而後身一橫,組成一局。
這是十方神宗獨有的問罰方式。
在弟子犯下未有明确門規的過錯時,就會向天象求問。
一般來說,天象有靈,犯的錯與所蔔出來的責罰都是對等的。但有時也會出現些被老天看不順眼的倒黴鬼,就比如現在。
萬銜青探頭看了眼銅錢局,因與代舟為摯友,縱然她是個耍大劍的,經年累月下來,多少能對玄法有所了解,能看得出銅錢局上說的,是讓莫子占去周公池罰禁七天。
她咋舌:“你這手是剛淌過墨嗎?”
怎會這麼黑。
這罰禁雖說不上是最重的處罰,但也是能給人褪層皮的。
周公池乃是一片陰陽魚池,據說十方神宗在此建宗前就已存在。池陰極寒,池陽極熱,且浸在池中時,會讓人反複回想起最為痛苦的記憶,實現□□與精神的雙重折磨。
莫子占沒太大反應,僅再次躬身:“弟子領罰。”
他這樣子,落在代舟眼中,竟恍惚覺着很像星玄。
她不由感懷道:“說來也巧,星玄自入門隻領過兩次罰,都與你一樣,去的是周公池,反應也一樣。”
都是隻要肯說句軟話,就能讓罰輕些,可當時星玄和莫子占一樣,隻看了眼銅錢局,沒一句争辯,便應了罰,骨頭硬得不行。
莫子占聞言眼眸睜了睜,他并不知許聽瀾曾受過罰。
方想開口問點什麼,可目光對上代舟,他還是把話給咽了下去。
既再無前路,往事又何必追究。
“過幾日便是星玄歸塵的日子,你作為他的弟子,總不該缺席。所以罰期便延至招魂儀式後。”
“若無他事,你先回去吧,我與銜青還有話。”代舟安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