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同門仙君也應勢而起,以他的結印為陣眼,低吟着古老的玄咒,凝出二十八星宿神主的幻影,讓其在空中交織、盤旋,最終彙聚在十方神宗上空,形成一片璀璨奪目的光幕,耀耀明光如烈火長驅,頗為盛大壯麗。
然而……招魂幡下卻并無神魂答應。
一點都沒有。
莫子占慌了神地望向祭台上那尊大敞着的棺材,陣法因陣眼的偏移而破裂,但先前陣中所顯皆已完整落入在場所有人眼中。
事實所映,那棺材裡頭躺着的,不過是一具空殼。
許聽瀾的軀體内……全無魂魄印記可言。
為何會沒有?
怎會沒有!
就算是陶齒村那六個被妖言土吞噬了魂魄的人,若有人為他們舉招魂幡,也是能見着魂息的;就算是作為血泉魔物的他,其内裡亦有魂靈……
如此空殼,就連他先前所想的屍傀也無法……
莫子占手中扶着的招魂幡一動,那幡布掃過已然散亂的神主幻影,一如當初他在伏魔淵所見。
許聽瀾是由他親自從伏魔淵内帶回的。
那會他好不容易解開伏魔淵外的封閉術式,入内隻見血氣與魔氣結成一道紅雲懸于淵頂,其深處,半跪着一道人影,許聽瀾原本一身素衣也被染成了梅色。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師尊如此狼狽。
愚思雖破開伏魔淵内的魔陣靈脈,但許聽瀾的心室處也開了一個非常刺目的口子,大股的血從其中溢出,流入地隙。
周遭盡是魔物屍骸,衆神主離散,不見星辰影。
許聽瀾當時分明尚有一息存,至少見他尋來,還會一如往日般,輕喚聲:“子占……”
是啊……一如往日,師尊縱使垂危,也依舊是那樣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讓莫子占不得不生出希冀來,覺着或許事情遠沒有他見着那般嚴重。
不過是受傷而已,隻要好好醫治,一定不會出問題的。他往日也有修習「醫方」,可以去嘗試止住這口子上的血。
不會有事的。
或許是莫子占當時全身顫抖得太過厲害,恐懼溢于言表,許聽瀾慣常地想要朝他擡手:“莫怕……”
可惜,掌心尚未觸及他的頭頂,便倒入一片血泊中,耳邊輕輕落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莫子占一時間記不清那是什麼話了,隻記得那是唯一一次,他并非像往常那般提着燈慢悠悠地攀上紫薇殿的石階,而是就着一身的血污,直接穿過天幕的禁制,破開了紫薇殿的殿門,請求代舟能夠救一救許聽瀾。
跪伏在地,卑微得如塵埃,和他向帝鸠求饒的姿态很像,仿佛無論仙魔,其實都無區别,隻要能達成他心中所願即可。
仙門的療傷聖法何其了得,比魔域的要強悍許多,當初他一屆凡人之軀從高空墜落,也能在短時内痊愈,後來他被傷得幾乎絕氣,也能從鬼門關裡出來,沒理由換成許聽瀾就治不好了。
沒理由的。
偏偏最沒理由的事還是成真了。
那一日的場景像道迷障,籠罩在他的心魂上,不真實得讓莫子占覺得那不過是他的一道夢魇。
既然是夢魇,就理應有夢醒時。
醒來他就會發現,他不過是趴在藏歲小築的書桌上,做了個不怎麼叫人歡喜的夢,醒來一擡頭,他還能感覺自己背上一陣綿熱,能看見師尊就坐在不遠處,一身絨衣,像個大雪人。
禦寒的術訣并不難,也廢不了多少靈力,反倒是專門去屋内取衣被,對于堂堂仙尊來說要更麻煩些。
可師尊在不出門時,還是偏好自個裹得嚴實,還會給他披上褥子,點上爐火,用那不斷跳躍的火苗,給這飄然仙境,添入少許凡俗意。
莫子占知道,許聽瀾很喜歡這個人間。
所以他應當是不舍得離開的。
不過這場夢有點太長了,長到莫子占差點有點配合不下去了,哪怕盡力去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也還是難免出現纰漏,沒能想起,或者說不敢去檢查一下許聽瀾身上是否有異。
他都沒能在此留心,更不會有旁人膽敢對星玄仙尊的屍身加以亵渎。
以至于到今日,才見招魂幡下無所動。
“血入地隙……”
莫子占雙眸驟然睜大,口中不禁呢喃。
識海翻湧,他嘗試着從讀過的典籍中找尋出一點合乎眼前情景的根據來。
軀殼内魂魄印記全無,于仙者而言唯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以血為陣,生生剝其魂,囚其魄,再煉化成煞,讓其魂永世不得安生,日日感受那如同千刀萬剮的苦痛。
就像陶齒村那被煉煞的嬰孩一樣。
沒有往生的可能。
數日來無法宣洩殆盡的怒火攻上心頭,糅合了他所有的不滿,直撞得他全身一陣悶痛,讓他霎時間隻想将面前的一切撕碎。
“帝——鸠——”
不知是從何時起,莫子占已然許久未像以前一般,稱呼帝鸠為“尊主”了,像是故意在心裡為那“尊”字增添上獨一無二來,也像是在遺忘他身為其眼線的事實。
他陷入了極度憤怒的漩渦中,眼前升起一道血霧,渾然未覺,自己那溫文爾雅、知禮有度的外殼正如同破碎的鏡面,一片片剝落,孤身矗立于祭場中央,在衆仙人眼皮子底下魔煞畢現,連同着手上招魂幡也随其無風自舞,似是有陰詭作祟。
“他這是……入魔的征兆?”
一旁觀禮的孟昭駭然,手不由自主地搭到佩劍上。
師門的教誨曆曆在目,凡遇見修仙者堕入魔道,務必迅速設法誅滅,不得念及情誼。畢竟,一念之差,或許就會橫生難以估量的禍端。
尤其是那些天資聰穎,亦或是修為上佳的人。
可孟昭終究不是心狠的人,他與莫子占雖隻兩面之緣,談不上深交,但心中早把對方視為好友,哪怕隻有他這麼認為。
其他修士也都戒備起來,其中一位先前被莫子占駁了面子的修士更是大吼一聲,揮刀便砍。
孟昭眼疾手快,一把攔住那刀刃,挺身擋在衆人前,厲聲道:“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除魔衛道,你沒見他一身魔氣嗎!”
那人叫吼着,壓根不把孟昭這無名小輩放眼裡。他猛地轉身,再次揮刀,那架勢仿佛恨不得借此機會将莫子占當場斬殺,夾雜着顯而易見的私怨。
在這世道,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抓到名目來殺你。
“慢着!”孟昭再次想要上前擋。
隻聽“哐”一聲巨響,不知何時到來的萬銜青将腰間的重劍直直地叩在了地上,震出一道波流,逼得那些掐訣向前的修士全都往後退了一步。
随着一聲長歎,她手中凝氣施訣,瞬時對莫子占施下定咒。
劍豪這個稱呼也不是白瞎的,萬銜青對莫子占修為壓制不止一星半點。
他全身動作即刻變得緩慢無比,神志也越發恍惚,握着招魂幡的手一松,眼見長杆要倒下,本立于祭場上座的仲呂仙君引出靈法,穩住幡旗屹立不倒,而後飛身向前,對他熟稔地落下一道星官圖陣。
莫子占登時頹了一身的力氣,往下倒去。
動作間,他長袖被風卷起,露出那一截本該淨白無暇的手臂,将其上那用刀刻畫出的十二道靜心咒展露于人前。
很少會有人對自己心狠至此,連萬銜青見了都不由一愣。
“此子當年受帝鸠所害,身染魔氣,所才有今日之事态,并非入魔,望衆仙明辨。此事乃我十方神宗宗内之事,自會有我們宗主裁決。”
仲呂仙君作為宗主大弟子,持幡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