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呢?他什麼都不知道!
怒氣攻上心頭,莫子占忽然迫切地想摧毀些什麼,往前邊一撈,剛想将那瓷碗給摔個粉碎,又生生停住動作,最後還是輕輕放下,一比法訣,将其洗淨置于一旁。
從前途經村舍時,他曾聽許聽瀾教導說,凡間多貧苦,很多時候,那些人家能拿出來招待的器皿,就是家中最為幹淨、貴重的,切勿自以為仙者,便傲慢以對。
“煩死了。”
莫子占嘟囔一句,又從芥子摸出一個麻袋擱到桌上。
這也是他在許聽瀾那學來的習慣,不論何時,都時常揣着一袋易于儲藏的谷物,這樣在路上遇見貧苦人,也能稍做接濟,比直接給銀錢來得管用。
放完,莫子占别扭地擰過頭,遠望那被礁石所圍的海岸。
雖然已有千年過去,但龍鹽村海岸的變化卻不大。
他心念一動,想着既已醒,一時間也不會想歇回去,不如去找點事做。
于是緩步行至海岸邊,開始在這漁家附近設起陣來。
“莫師弟!”一道拖長尾音的呼聲自身後響起,莫子占轉身一看,錢琩一身飄帶錦衣立身在月輪下,花枝招展得吓人。
“邂逅相遇,适我願兮[1],我無意間逛到了此處,竟也能碰上,當真有緣!”
攬月宮的别院與這漁家一個西一個東,能“無意”逛到此處,也是厲害。莫子占腹诽。
錢琩笑盈盈地往前邁了一步,半點不見生分,問道:“不知莫師弟獨身在此,是為何事?”
“恩師曾言,妖魔作亂,唯苦人間。我心念龍鹽村此番遭罪甚多,所以想趁離開前略盡綿力,在此處落下護陣。”
莫子占含笑答道,合着那病容,有如月宮上的玉兔,溫和良善又柔弱可欺。
“莫師弟如此心腸,真令人心佩!”錢琩浮誇地贊道。
“但依我看,護陣就不必了,這不是還有我們嗎?攬月宮護佑了這村子千餘年,宮門先祖半蟾仙尊就曾為這村子殺過一遍那惡蛟。”
半蟾仙尊的俗名,即是錢景山。
錢琩自顧自地摸出一件法器:“你看,此物乃半蟾仙尊所制‘太歲印’,内裡封着的就是那惡蛟的妖丹。這次我們本來是想以此來鉗制惡蛟的,誰知道它竟藏在陣下,白白讓它釋出蛟息禍害人這麼久,唉!我們宮中好幾位弟子還因此被刁……村民所傷。”
莫子占驚歎一聲:“竟有此事,他們傷得可嚴重?我深居簡出已久,這幾日又一直忙于處理師尊的後事,對外頭的情況知道的不多,叫錢師兄笑話了。”
錢琩:“怎麼會,修者自當耳目四清,你這般很好。”
莫子占笑了笑,臉上浮現幾許羞怯,視線向太歲印移去,猶如受到蠱惑般,喃喃道:“我還沒見識過大妖妖丹,不知可否借之一觀?”
這請求正中錢琩下懷,他連忙将太歲印遞向前,挑眉道:“自然可以。”
黑蛟妖丹的妖力早已被錢景山吸納大半,如今曆經千年,更是所剩無幾,再不能用于修煉,但也并非全無用處。
在觸碰到太歲印那一刻,莫子占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木然,整個人的反應慢了半截,隻懵懂地掂着那法器打量了許久,直到錢琩喚了聲:“莫子占,如何?”
這一問話莫子占愣了許久才作回答:“甚美。”
“若你能願意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将太歲印送與你,可好?”
莫子占的視線一直未從太歲印上移開,又愣了好一會,才怔怔問道:“何事?”
錢琩臉上笑意極深,深得甚至顯現出幾分扭曲:“我修行受了些阻礙,需要有人為我疏通經脈,活絡身心,不知你可願幫這個小忙?”
“這……我不明白。”
莫子占眼眸單純如小鹿,眼眶邊緣又染上了一層胭脂色,分為我見猶憐。
“不需要明白,你隻需留書說你與我相談甚歡,想先去攬月宮小住,然後我再慢慢與你說道說道,該如何修行……”
前幾日十方神宗裡上演的那些鬧劇錢琩都有所耳聞,聽得他直呼那些修士愚蠢至極。
他們根本就不明白,星玄仙尊留下的最大遺産,是他的這位小徒弟。
莫子占又不是傻子,直接向他讨要,他怎可能乖乖奉上?
但若是直接把人給騙到手,把人調教妥帖,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那星玄仙尊留下的那些法器珍寶、玄法真言,又何愁撈不到手?
從前也不是沒人動過類似的心思,尤其是在莫子占正式成為星玄仙尊親傳後,男男女女來攀扯關系的人并不少,可全都被莫子占躲在自家師尊身後給擋了回去。
可今時不同往日,星玄仙尊不在了,十方神宗内弟子衆多,誰又能在外管顧上這麼個人。
至于莫子占本身。能破解掉那本就殘損的血塗陣又如何,那不是因為有萬銜青和顧相如在旁護法嗎,莫子占的修為終究是差了他好大一截,隻要他肯下手,還不是得乖乖入套。
錢琩想入非非,手正欲攬上眼前人的腰身,口中輕念:“我會令你登上極樂……”
還未能觸及,“啪”一下,似乎有巴掌狀的東西重重地甩在他臉上,在靜谧的夜色中尤為響亮。
莫子占望着錢琩臉上未散的靈法,一臉嫌棄。
“你!”錢琩怒而暴起,卻忽感一陣燒灼意。
定神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起,神主翼火蛇已然繞在他的脖頸上,信子一下下點在他的臉側,猶如銀針紮入,疼痛萬分。
莫子占捏着請神印,就着其豎起的食指,緩緩移到唇前:“噓——可别把在龍鹽村裡的其他道友給引來了。”
“你要是把他們都引來了,”莫子占頗為開朗地笑了聲,似是預見了什麼樂事,幽幽道,“那所有人都會知道,攬月宮的大師兄是個依憑妖丹隻能,用魔音攝魂來蠱惑别派弟子的……惡心貨色。”
“這可得鬧得多難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