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瞳孔一縮。
原本圍裹着十七的凝晶在劇烈的沖擊下碎成靈霧。
往下墜落的遊魚,因魚尾的飄然霞紅,有如一微不足道的火星子,在頃刻間就會燃盡,從此消弭在世間,再無旁的蹤迹。
就像他的師尊一般。
因十七這一擋,錢琩失了先機,莫子占要躲開他的下一勢,可謂輕而易舉。
可他卻忽地心頭一緊,動作比思緒更快,當即不管不顧地彎身上前,想接住那條小小的鲛妖。
錢琩身為攬月宮的大師兄,不說天資如何,也不管勤奮與否,百年來既有瓊漿滋養,又有雙修采補,修為怎麼着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一擊下來,他直接在十七的魚身上橫過一道瘀黑刃痕,似是深谷将晚霞撕裂。若非有凝晶作為緩沖與庇護,這條沒能長出鱗甲的小魚估計就得一命嗚呼了。
莫子占小心地用手托住十七,通過掌心去感受那腹鳍輕顫下帶出的癢意,感受它細弱的生機。
沒死。
太好了,沒有死。
莫子占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隻覺一瞬間如釋重負,好像旁的一切都抵不過這麼個簡單的訊息。
可就在他小松一口氣的瞬間,錢琩的靈刃就順勢劃開了他身上素白的衣裳,直抵衣下皮肉,在他的肩膀上留下醒目的血痕。
師尊的衣裳。
莫子占沒有發出哪怕一聲痛呼,可神色卻顯露出幾分怨毒。
他快速地往一旁退了半步,卻沒有第一時間反擊或自保,而是費了好些靈力去聚水,将十七重新包裹起來,護在掌後。
“我知道是你!是你唆使那個姓祝的來找我麻煩!”
錢琩眼眶充盈血絲,壓抑多日的憤怒終于得到了宣洩口,手中靈刃不帶丁點停歇與猶豫,再度掃向莫子占。
那日在龍鹽村的海岸,錢琩有注意到祝丘齊。
以仙壓凡,輕則修為受損,重則走火入魔,甚至可能會招來天譴。但攬月宮傳承百年,手段衆多,要懲治一個斷了手的凡人簡直易如反掌。之所以當時沒直接滅了祝丘齊,不過是因為他剛在莫子占手下吃了癟,暫時不想再惹别的麻煩。
錢琩沒想到,第二日天稍亮,祝丘齊就哭喪着臉,吊在仲呂仙君身邊,擡着他那被打折了的手,嚷嚷着要攬月宮給他個說法。
不止如此,他還拉了一摞龍鹽村村民來鬧事,說既然攬月宮無法庇護龍鹽村,還打傷人,就不該繼續強占靈島,攬月宮的别院應該拿去改奉天龍,為他們村子祈福除祟。
這些村民先前分明都被整治得很安生了,尤其祝丘齊這個窩囊廢,被打折了手連個湯藥錢都不敢要,怎麼膽子就突然壯實起來了?錢琩不用細想,就知道這是誰在背後攪渾水。
可當時他被血誓束縛,不敢無緣無故把莫子占供出來,隻能躲在後頭,讓同門師弟上前去擋住那群刁民。
當時的場面很是混亂,争執間,祝丘齊趁所有人不注意,單手舉着敲魚錘,狠狠砸向院中鹽泉上的挂月牙雕,隻聽“咔嚓”一聲,牙雕當即被砸出一道深痕。
他口中大叫:“是黑蛟!我看見了!水裡有黑蛟!”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面露驚色,好些個慌不擇路的攬月宮弟子當即将面前好幾個年邁的村民推倒在地,還有一位甚至本能地施法,差一點,就直接當場殺了那挑事的祝丘齊。
當然,仲呂仙君在此,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顧相如袖袍一甩,一股勁風呼嘯而出,精準地擋下了那殺招。緊接着,他指尖靈光一轉,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将整個别院籠罩。在場的攬月宮弟子隻覺體内靈力一滞,紛紛後退了一步,院内的其他靈法也一下被壓制得失了靈性。
祝丘齊見狀,立即高呼着“仙人濫殺無辜”,帶着其他龍鹽村村民一擁而上,将那破碎的牙雕推倒。
瞬間,原本附在牙雕上的隐藏結界失了陣眼,數道的泣聲從鹽泉底部傳出,濃郁的蛟息四散開來,在先前莫子占所落護陣的阻擋下,蛟息被局限在别院中,以至于存儲在此的靈寶都給染上了濁氣。
難怪蛟息流竄在龍鹽村各處,攬月宮上下卻沒一人察覺。
這哪是沒察覺,他們分明自己就在窩藏魔池!
龍鹽村本是塊福地,有蛟妖堆起來的鹽池,能夠淬煉法器。錢景山當年在此殺蛟、建别院,就是為了能夠獨吞此處,用以存放攬月宮多年來收藏的寶貝。
可自從腐化的蛟息散逸,鹽池就受到了污染。
他們原本是想把泉口封禁起來,在施法的過程中卻發現,這魔化的鹽池如若運用得當,長期浸染,可以用來抹消修士的記憶,甚至……人格。
攬月宮所圈養的爐鼎并非全部都聽話懂事。于是就人出了主意,将那些不乖巧的修士關在裡面,用極為珍貴的梁塵血牙雕作為陣眼,借着此地得天獨厚的方位,和四處發散的蛟息作為掩護,做了一個掩人耳目的禁锢結界。
當然,有得必有失,這結界的布法罕見,既能瞞過修為高深的仙君,必定有其弱處。
而其弱處,就是易破。
有仲呂仙君去壓下其他的靈護,縱使是全無靈力的凡子,也能将其陣眼推倒。
因為害怕受到牽連,所以仙魔戰時,錢琩并不在龍鹽村附近,自然也不會知道,莫子占其實曾造訪過他們攬月宮的别院。
不過當時莫子占隻是在門廊外遠遠地瞥了一眼,隻覺這别院透着一股古怪勁兒,那些擺設、走勢像是被精心設計過,有點像師尊教過他的古障眼法。可他當時一心撲在許聽瀾身上,也沒興趣細究其他仙門的秘事,就沒多管。
後來,他深入血塗陣,發現蛟息有一處是自攬月宮别院洩出的,而出口外沿明顯有陣法阻擋,結合起先前所見,隐隐有了判斷,想着蛇打七寸,這才支使着祝丘齊去砸那牙雕。
“要不是你,那姓祝的怎麼可能敢!”
錢琩大聲叫喚着,迎着莫子占肩上血口,狠厲地補上下一擊,然而靈刃卻在快要觸及人的刹那間盡數散了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看似普通的桃木劍。
星玄仙尊的佩劍“愚思”,以除煞去惡名揚天下,劍刃雖不鋒利,卻可不費吹灰之力地化解錢琩那滿含怨煞的靈刃。
“若無虧心事,又何懼鬼敲門。這事怎能怪我頭上呢。”
莫子占退後兩步,與錢琩拉開距離。說話間,早已設下的伏陣無聲無息地顯現。
錢琩受到血誓的牽制不能動手腳,他卻可以。
隻不過錢琩的修為在他之上,要設伏就得先讓其放下戒心。他佯裝滿心滿眼都落在那冊子上,實際上一直在暗自布置星陣。然而錢琩下手還是太快了,快得叫他險些反應不過來,若不是有十七為他擋了一下,眼下他恐怕就不止吃這點苦頭了。
莫子占左手持劍,食指與中指相并,拟出術訣,轉瞬間,錢琩已被鎖在北方玄武星陣的「女」宿,屬土相,被他所處木屬「鬥」壓制。
然而同為玄門,錢琩很快就察覺,莫子占所伏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守陣。
他手中術式一起,在掙脫之餘,試圖将此間陣法逆轉為屬于他的殺陣,好讓莫子占體會一下,什麼叫自食其果!
“就你還想陰我?你這皮相我其實很喜歡,相信師父也會喜歡,”他谑笑着,将莫子占下一刻請出的神主虛日鼠一腳踢開,“就是不夠乖。”
“不過沒關系,我有的是法子讓你聽話!”
說着,他右手一橫,手中術式成結,腳下陣法已被他用修為蠻橫地逆轉了過來,正想将莫子占徹底制服,卻突然全身靈力一滞,使不出任何殺招來。
是捆仙鎖!錢琩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