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厭是好事,他就該越來越讨厭許聽瀾。
讨厭了,便不會再想了。
心裡這般念着,下一刻,莫子占已然來到客棧的橫櫃前,與貓妖掌櫃對視。
由于毛色為四時好,是品相極佳的宵飛練[1],故而這隻貓妖臭美得很,常年不化人形,持着一身毛絨,大大咧咧地卧在絨墊上,一派悠然地□□着爪上的白毛,道:“買賣消息也是買賣,我可不白告訴别人消息。”
莫子占:“自然。”
“不過也不一定非得用靈石來買賣,我最近不缺錢,”貓妖滿是貪婪地盯向十七,“要不……您給我吃掉您的這條魚,我什麼都可以告訴您。”
一尾未開靈智的魚精,總不至于有多寶貝。
莫子占一笑,并未拒絕,隻說:“可以,十七出生十一日,就吃掉了我價值起碼三萬九千零六十六的東西,掌櫃您覺得您的消息裡……有值這個價的嗎?”
貓妖聽此當即炸起一身毛,驚駭搖頭:“……不,不值得。”
它這間客棧盤下來,算上雜七雜八,統共也隻花了三千多,而它肚子裡那點算不上秘密的妖界傳聞,更是連人家的零頭都抵不上。
什麼魚呀,這麼能吃?!
“嗚,算了!”貓妖用爪子掃了下臉,心思一轉,覺得這般大手腳花錢的主顧很有結交的意義。
它仰起頭盡力與莫子占平視,尾巴不安地甩向後頭的酒釀瓶,在将其盡數打落的邊緣試探,讨笑道:“遠來是客,我呢,也想和仙長您攀個交情,就不收錢答回答一個件事,如何?”
莫子占也不推脫,問:“道昌九百九十年前後,江南雲璃城有百妖自焚,您可有印象?”
“自焚?我想想哈。”
貓妖一舉跳上櫃子,合起兩隻爪子,費了好些勁從裡頭扯出一卷輿圖,轉着眼珠子,神色嚴肅地琢磨了起來。
莫子占也随之瞄了幾眼,這輿圖大體位置與凡間相差無幾,但其上的批注都是用妖族語言所寫。
蕤賓仙君素來喜愛靈寵,每回上堂學都會講解妖類用語,所以他也略懂一二。
片刻過後,貓妖妖眸一豎,爪子用力地在江南一塊“啪”地按了下去,驚呼:“哦,原來雲璃城在這!”
莫子占:“……”
“怎麼?記不住城名很奇怪嗎?”它全無羞愧意,尖利的指甲從肉球中展出,點在雲璃城上方,“這事我還真知道一些。當年是有一場鋪天蓋地的妖火,但不完全是自焚,很多妖是被無霾上尊逼得引燃妖丹的。”
并非所有妖類都聽從妖主的号令,所以也并非所有妖類都能得其庇護。
但沒想到,它居然還親自殘害妖類。
莫子占:“何故如此?”
“我那時年歲小,就是隻天真無邪的小狸奴,成天隻會追着蝴蝶撲,哪知道太多……”貓妖收回爪,舔了舔掌心,“就隻是從族中長輩那聽了些告誡。”
“它們說沒事别想着靠近無霾上尊,它哪怕它正高興着,也可能會把我們給點了來助興。那日上尊就是講說自己夙願将成,故而一時興起,要燒幾千上百個凡人來玩。”
莫子占定定地望向貓妖:“玩?”
“别這麼看着我,我可是正兒八經的仙修,不然哪敢在這開店,”貓妖拍了拍桌,強調道,“我都是照搬的原話。”
“而且那一回不知怎的,妖是死了不少,但人好像隻出事了一個,還是兩個來着……記不清了。”
“我并無質疑掌櫃您的意思,”莫子占取出一小袋靈石,遞給貓妖,“隻是想請您替我再多探究探究此事,越詳盡越好。”
貓妖咽下一口唾沫,心想果然是個爽快的主顧,爪子一撈,将那錢袋子牢牢護住,應了聲:“好哦,回頭我再去問問老爺子們。”
“多謝。”
大部分弱小的妖類都會挑選一片杳無人迹的山林,舉族世代守在此處,隻有到了特定的時日,才會打開結界,讓族妖進出。且不論任何情況,都不會放任其他族類進入。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說起這事時,貓妖還打了個寒戰:“當年月狐族的族長收留了一隻狗妖,結果養了沒幾年,不知怎的就舉族被滅,隻活下來很少一部分,而且很多都瘋了。”
也是因為這場變故,現今存世的月狐很少,但因其皮毛極其漂亮,堪稱至寶,且部分月狐還能幻化成人形,通魅惑之術,所以大都被抓起來圈養。能像被莫子占拒掉的那隻一樣,落到蕤賓仙君手上,從此過上安穩日子的,少之又少。
所以公狐狸到底為什麼能下崽。
莫子占始終有點好奇,但又解釋不清他知道這個做什麼。終究還是臉面勝過好奇心,沒能問出口。
總而言之,貓妖縱使是想幫莫子占打探消息,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打探到的。
想着十七最好還是多休養一陣,便繼續在這客棧住下來了。
不得不說,金多寶給他安排的這間客棧确實不錯,裝潢古樸,有種古卷書畫意,很是讓人心靜。
莫子占回到屋内,剛坐定下來,就看見十七被幻海淚包裹着,一點點挪到他跟前。
魚鳍緩緩在水中輕擺,不僅漾出陣陣水紋,似乎也能淨掃他此前的一切煩躁,讓他的心情莫名變得十分好。
“做什麼?”莫子占彎眼笑道。
可這小家夥不僅自個不會說話,還聽不懂别人說話,做不出一點回應,隻會安安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麼。
“你怎麼一點都不帶長的,”莫子占伸手點了點十七的腦袋,埋怨道,“該不會是想賴我一輩子吧。”
合着他的話,十七的魚尾也适時地上下擺動了一下,仿佛是在點頭。
他一下瞪圓了眼,忍不住勾出一抹夾帶惡意的笑:“要不,我把你也送去蕤賓仙君那吧。”
而後就看見十七的魚尾左右擺了一下。
唔,有點舍不得了。
可他還是色厲内荏地落下一句:“不想走就乖點。”
而後便不打算再這麼自言自語下去了,起身點了香,從芥子取出還未讀完的古籍,開始如同往日般琢磨起那些他還未徹底弄懂的陣式。
字句在眸中飛快而過,他指尖一直持着靈光,每當想到什麼,就比畫着在半空中留下自己拆解出來的術式。
“這什麼意思?跟星圖也對不上啊。”
涼風輕拂,将桌案上的雪落梅香吹至他眼前。
莫子占苦惱地偏過頭,目光落在安靜待着的十七身上。
他一時恍惚,感覺許聽瀾就坐在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