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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雲璃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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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起一些相對嚴肅的事時,許聽瀾經常會用煙霧抑或是茶霧拟出遊魚,落到他肩側,抑或是手中,好讓他能夠不一直緊繃着神經。

或許正因此,他此刻才會産生如此荒誕的錯覺。

莫子占眨了眨眼,重新扳正自己的腦袋,把視線全數收攏在那一方紙卷上。

這種錯覺實在太過微妙了,微妙得會讓他伴生出幾許愧疚來,會忍不住想……對這種不相幹的生靈投注太多關于許聽瀾的情感,算不算一種背叛?

這個疑問剛從腦中冒出來,莫子占就忍不住笑了一聲。

而後盯着眼前的陣式,試圖讓神思重新回到其上,試圖依仗着自己去解開這道謎題。

然而,他看了許久,卻始終無法再看進去一星半點,甚至眼前的符号會逐漸扭變成了别的模樣。

這世間,會不會真有複生之法?

比如代飛疊從前嘗試過的以物縛魂,比如先前在陶齒村看見的那個廢陣,其上搭建的陣橋都是說得通的,反正許聽瀾的神魂還停留在世間,他稍作改良,或許……

莫子占就着指尖的靈光,憑空勾勒起他先前所見的那道陣法,然而就在此刻,十七忽然遊了上來,直接把他譜寫了一半的陣式給撞散了。

“你做什麼!”他目光與十七相對。

一人一魚大眼瞪小眼了許久,最終還是莫子占敗下陣來,撤回了手,擋住雙眼,喃喃道:“是我在做什麼……”

為什麼要執着一個死人。

莫子占起身,搖搖晃晃地繞過十七,頭着地地直接倒向床榻。

“好難受……”他悶聲道。

明明身上沒有任何不适,甚至能稱得上神清氣爽,可他就是覺得好難受,難受得讓他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直到感受到額前一片濕潤,他才稍微回過神來,翻過身,撥開擋住臉頭發,仰頭去看浮在眼前的小魚,心緒又開始變得混亂不堪。

“十七,他為什麼要死?”

莫子占擡起手,指腹似是能觸碰到那源自記憶的幻影。

“你為什麼要死?”

太渴望得到答案了,仿若隻要得到這個答案,他就不會再像現在這麼難受了。

可……要怎麼才能得到這個答案?

莫子占感覺當下的一切宛若一紙白宣,他期望能在其上填塗應有的墨彩,卻又茫然不知該用何種顔色。

代舟和萬銜青沆瀣一氣,還是不要指望能從她們口中打聽到相關的事了。

其他人的話,也得找上了年紀且熟知十方神宗的。太蔟仙君他不熟,仲呂仙君說話太招人讨厭,至于蕤賓仙君嘛,人倒是不錯,可他成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真的能問出來東西嗎?宣心先前已經試探過了,還有歸元畫派的賞山大師,這倒是個好選擇,但得找個由頭才好拜訪……

想着,莫子占又拿出了那本族記,來來去去翻了好幾遍。

貓妖那邊不知還需要多久,他沒必要一直在靈寶集耗着,可以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隻是,他應該先去雲璃城一探究竟好呢,還是先動身去古淵?不管能不能成功帶回來韫竜地蓮,他總歸是要嘗試一下的。或者說他可以先回十方神宗一趟,看看蓮潭的情況。不過,這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藏歲小築外有一道結護,正常沒人能夠闖得進去,許聽瀾的魂晶出不了茬子。

真頭疼。一路糾結到次日晌午,莫子占還沒決定好具體去處,就先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不對,嚴格來說,是兩位。

桑裡躲在十步開外的角落,周身不被日光所照,眸色怨毒,神似鬼魅。

而金多寶則杵在門口,一見莫子占就迫不及待地上前,開口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韫竜地蓮?我想了好半天,覺得桑裡說得對,我這欠着星玄仙尊恩情呢,不能讓他的徒弟一個人去古淵,太危險了!可又沒辦法阻着你,不如咱們一塊,有什麼變故還能互相照應。”

莫子占面露疑惑:“桑公子怎麼忽然這麼關心我了?”

“唉你别這麼說,桑裡性子是陰了些,但人是不壞的,這不都是為了你着想嗎?”金多寶下意識護道。

“……多謝金掌櫃的一番好意。”莫子占禮貌道。

且不說他都還沒決定好是不是先去古淵,而且……“我獨行慣了,會照看好自身,金掌櫃還有店面需要照看,就不必操勞了。”

“我又不是第一回撂擔子遠行,否則也遇不見那小子,”金多寶油鹽不進,指着後頭的桑裡道。

他的這夥計,就是他前幾年出遊時撿回來的。

“而且你不知道吧,星玄仙尊當初能養活韫竜地蓮,是我的功勞。”

金多寶得意地吹了吹胡子:“不是我說,你應該也知道,星玄仙尊什麼都厲害,但是在栽花養草方面,确實欠缺了點天賦。”

是這麼回事沒錯。

白來的助力沒有不用的道理,莫子占内心掙紮了一瞬,選擇了妥協,同時沒忍住,又隔空敲了敲十七的腦袋。

不過這道助力,是利弊并存的。

因為同行有凡人,所以他們沒法日夜兼程地趕往古淵。而他們夜晚落腳的地方剛好是片大林子,附近沒有城鎮,隻能紮個帳子先睡着。

莫子占是不太樂意和那兩人擠在一起将就的,而且他這幾天歇息得也不少,怕自己再歇下去,骨頭都要歇松了,于是幹脆帶着十七沿河岸散起步來。

按日子算,眼下的時節已是晚冬,河岸四處堆滿了積雪。

他掰着手指數了數,不覺間,許聽瀾離世快有一月了。

不到一月,他怎麼覺着得過了有一兩年了。

“還有六十天。”

“什麼六十天?”

莫子占一回頭,把桑裡哄睡的金多寶自個倒不睡了,也跟着走出來瞎溜達。

“我的生辰。”莫子占答道。

這是許聽瀾當年用鬥數命盤給他推出來的日子。

金多寶默算了一會,笑道:“好日子啊,這不天龍大祈。”

“你也是年輕,會記着這麼些個日子,像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修行時日太長,很多事差不多都忘了。”

“師尊也記着。”莫子占道。

以前每到天龍大祈,許聽瀾都會做點什麼。

可能是給他帶上他心心念念許久的孤本,甚至是他親自刻的星盤和象儀;可能是帶着他一道走上登天台,指着仿若咫尺的群星,與他演述各種演變。

其實一開始莫子占也沒覺得這日子有多特殊,後來稍一回想,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師尊是在給他過生辰。

“星玄仙尊還會記這種事?”金多寶稀奇道,而後又一下子想通了說法,“也對,哄孩子嘛。”

他也不是第一次見星玄仙尊偏寵這位徒弟了。

“……我不是孩子。”莫子占不滿。

他心思一轉,秉承着物盡其用的原則,轉而開口問道:“說起來,金掌櫃和師尊是怎麼認識的?”

“還能怎麼認識,”金多寶前後左右瞄了一眼,道,“崖青觀認識的呗。”

崖青觀算是修界非常特别的存在,與其他要求斬斷親緣的仙門不同,他們向來主張“不脫紅塵,隻理世俗”,因此,其門下弟子一個賽一個地喜歡多管閑事,唠唠叨叨個沒完。

在這方面,金多寶和他們是像足了一家,但其他方面,卻不盡然。

莫子占第一次見到金多寶,就發現這人身上不對勁。過後也立即扯着許聽瀾的衣袖道:“崖青山的道士修的大都是符法和劍法,一般左手食指與中指間膚色稍顯深黃,右手虎口一般都會有繭。”

“可是這位金掌櫃,道法答不上來一點,屋裡還弄了些佛家擺件,而且左手指腹有繭,右手指甲奇厚,指尖看着也比尋常要硬,指節粗大,掌紋深厚,像是從前曾長時間研習某種樂器。”

“我覺得這人壓根不是什麼崖青觀道士。”

一通推論下來,當時許聽瀾回答的,僅是一句“無妨”。而後偏頭看向自家徒弟,見人眼睛都不帶眨地盯着自己,又開口道:“子占觀察甚是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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