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多寶才和莫子占撇清過關系,現在總不能說一句:好有緣,你這名跟我一朋友還挺像的。
他打了個呵呵,誇張道:“沒什麼,隻是覺得沉晦兄的名字真好聽!讓我如聽仙樂耳暫明[1],所以才愣了下,别見怪。”
莫子欽是個經得起誇的,不帶謙虛地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地傻笑起來,真就順着話道:“我這名和字是我姑母給我取的,‘欽’這‘敬’也,是望我日後能德才兼備,為人所敬,至于‘沉晦’二字則是‘不張揚、不炫耀’,默默而行,勿要因名利而失心,正好與那‘欽’字互補……”
“确實是好名字,不過讓姑母取名字,倒是少見。”金多寶應和道。
“是啊,姑母是頂好頂好的人,我父親很敬重她,哪怕會引人口舌,也還是堅持讓她為家裡的小輩取名字,說她取的怎麼都要比自個強,可惜後來……”說着,莫子欽又兀自傷心了起來,但很快又搖了搖頭,打起了精神:“不過沒關系,他們很快都會回來的。”
“很快回來?”金多寶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細究下去。
他四下打量了一轉,椅子還未坐熱,就“咻”的一下起身,臉色為難地朝一旁的管事問道:“那個……人有三急,不知貴府的茅房在何處?”
等他折返回偏廳,就多了兩個粗壯的家丁,一左一右地架着他的胳膊,語氣不善道:“這家夥鬼鬼祟祟在府中亂逛,還逛到後院去了,差點就進了少爺屋。”
“嘿,我這不是不認識路麼。”
金多寶臉皮比城牆還厚,不僅不帶心虛,還一本正經地對家丁拱了拱手,道:“還得多謝兩位兄弟帶我回來。”
不知是不是金多寶的吹捧讓莫子欽認定了他們是好人,見狀連忙上前調和,好說歹說讓家丁先把人給放了,又一個勁地保證有他在這出不了亂子。
金多寶相當配合地重新坐定,但嘴上還是不安生,對桑裡道:“這很奇怪,他們說那少爺屋沒人。”
說着,聲音壓得極低:“但是有張皮!”
那張皮僅有細微的絨毛,表面異常平滑,色澤蒼白又略帶黃褐,偶爾會有幾個鼓包。唯獨疑似手腕的地方,呈現半透的紅潤質感,鮮活得能隐約看見其下血線。
整塊皮的邊緣既有參差不齊的切口,又有斷斷續續的縫合線,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豎起雞皮疙瘩。
“先前不是說,那姜少爺害了病才不得已用人偶代替他成親的嗎?都到這個份上了,不好生養在屋裡,反倒擱了張皮在床上,是不是有點太……”
還沒說完,桑裡打斷道:“你為何非要和我說這一通?”
金多寶不知怎的忽然發起了憷:“沒,沒什麼,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多寶,就别管那個十方神宗的了,”桑裡神色陰冷,“反正都覺得我們和他是不認識的,怎麼着都連累不到我們。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回靈寶急,或者說,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裡?就我們兩個……”
金多寶謹慎地瞄了眼往他們方向走來的莫子欽,神色間多了幾分怒色,低聲對桑裡道:“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當初不就是你提議幫着人來找地蓮的嗎?現在人被抓了,你怎麼能半路把人給扔下跑了?”
“當初是當初,現下是現下!”桑裡面上多了幾分癡狂。
“你不是說你是因為修行無望才離開崖青觀嗎?我覺得沉晦兄說的沒錯,此處人傑地靈,即使我們是外來的,等實沈上神複生,也能得到祂的賜福。祂會想辦法替你改根易骨,令你修為有成的,到時候你就不必再天天和人讨笑,受那些仙人的窩囊氣……”
“我沒覺得自己窩囊,好了!别說了!”
金多寶斂下平日裡的嬉皮笑臉後,臉上難得多了幾分讓人始料不及的氣勢來,呵得桑裡一愣。
“你們在吵什麼呀?”
這會莫子欽已經把幾位家丁給攆出去了,還沒把話聽清,就見金多寶朝他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臉不紅心不跳地應聲道:“沒有,我就是和他說,我覺得沉晦兄你人其實應該真挺好的,對我們老親切了。”
莫子欽摸了摸鼻子,傻兮兮地笑道:“客氣啦。”
“我其實懂些音律,這樣,作為答謝,不如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桑裡臉色一變,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壓着莫子欽的一聲“好呀”,金多寶指尖靈法一轉,手中突然多了把琉璃琵琶。
“好,好漂亮的琵琶,”莫子欽驚歎道,“形制古樸圓潤,不染塵埃姿,蘊‘秋水共長天一色[2]’的甯雅,可琉璃之質卻又斑斓璀璨俏明珠,紋理細膩交織,實屬難得的佳品啊!”
“不過,你是上哪突然掏出來的?”
“不重要,不重要。”
金多寶笑道,而後也不繼續多言,指尖輕撫在弦上,全身凝出一分清雅意,朦胧間似是位孤高的樂人立身山間,醉聽流水聲聲慢。
與他那一臉刻薄的相貌很是不般配。
但此刻無人能認真欣賞金多寶這番難能可貴的演繹。
弦索輕撥,這琵琶聲分明有如“清泉石上流[3]”般,清越悠揚,帶着山間晨露的純淨,又似“沾衣欲濕杏花雨[4]”般,溫柔纏綿,叫人心醉。可桑裡隻覺得頭疼欲裂,全身都抖了起來,反複用腕骨敲着額頭,臉全部扭作一團,神色尤為猙獰。
停下……
冷汗自下巴尖滴落,他下意識想擡手制住金多寶的動作,卻見金多寶斜着瞥了他一眼,口中輕聲嘟囔了一句“沒道理啊”。
他又用餘光看了眼已然呆傻在原地像根木頭的莫子欽,咬了咬唇,硬生生把手收了回去,等到樂音停下,他才臉色蒼白道:“我這是怎麼了?”
金多寶指尖停在弦上,撇過頭,往外望去,隻留了個後腦勺給桑裡:“此地或有霧障,能左右人念想。”
“尤其是沒有修為在身的‘凡人’,紫府最易被侵占,更易受到蠱惑。想來你也是因此才失言的,我這曲子正好給你清掃靈台。”
金多寶這“凡人”二字咬得很重,桑裡默了片刻,又問:“掌櫃你還會彈琵琶?”
“……瞎玩的,彈得也不好。”金多寶尬笑了兩聲,将琵琶收起,用手指按了幾下自個的山羊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