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戲子,就要忘卻自己原本的身份。”
要讓人不知自己身處陣象,最好的辦法就是要讓他忘卻本身。
然而,莫說是修士,要同時讓整座城的凡人都遺忘自身談何容易?
所以隻能退一步,讓象中所呈現的一切皆紮根于現實,并讓他們扮演自己之餘,忘卻一切不利于假象布置的事,好讓假象的存在不被察覺。
莫子欽撓了撓頭,小心地開口問道:“所以說這麼多,意思是不是現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說着,他卯足了勁往自個大腿掐了一下,人瞬間疼得縮了起來,在原地蹦了兩下,苦哈哈道:“不是假的啊!”
莫子占:……
他偏過頭,又點了點十七的腦袋,假裝沒看見對方的傻舉。
金多寶見狀開口解釋:“他說的是象,又不是夢,神魂的感知是與肉身相連的!你想想,你要是在台上唱着曲,突然崴了腳,是你自個一塊疼,還是隻有你演的角兒疼?”
“要是被傷及要害,可能還會要人命……我知道了!就因為這個,那竺什麼的才用那人偶來替代自己……我說得對吧?”
莫子占點頭。
構建一道“假象”需要什麼?
他合上眼,漆黑間仿佛有素色的身影,坐在那挂于梁上的星圖間,在向他發問。
首先要搭建起一塊“戲幕”。
“一般來說,構建假象,需要至少一縷神魂親入象内,以其為核心,依照其念想,組建出需要呈現的‘現實’,好達成布陣者的目的。”莫子占道。
“但神魂入象,正如金掌櫃你說的那樣,對于布陣者而言顯然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容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布陣者往往會選擇一些折中的辦法,來讓自身免受大部分的侵害。”
“但這樣,包括布陣者本身在内,都難免會變得不可控。”
尤其假象糅雜了其核心神魂的萬千思緒,所呈現的大多是其心底的渴求,最是容易讓其生迷惘。竺以覺着都是那些貪得無厭地“割神子血肉”的凡人害天柱沉睡的,與它無關,所以從諸多反應來看,象中的它确實堅信自己是前來複生實沈,拯救天柱的無辜“神使”,
卻沒想到,金多寶先前在别處看過天地骨的故事,且還記得這麼清楚。聽着兩個關于天地骨的故事雖在細節上大相徑庭,宛如河流各自流淌,但也時而交彙,時而分流,并于其起始與終結之處達成一緻,很難不讓莫子占瞧出端倪來。
“故而保險起見,布陣者往往會設置一些規則,一些我們在無意識間遵循的規則。”
畢竟有了‘戲幕’後,就需要确定該上演的“戲本”了。
金多寶愣愣道:“啊?啥規則?”
“其一,假象之中的一切生靈,皆需扮演好角色。”
因為“戲本”需要“戲子”去演繹。
“但十七除外,”莫子占食指輕戳着幻海淚的底端,将無辜的小魚往上擡了擡,“許是因為它未能徹底開靈智,所以未被象所覺察,和其他神主一樣,僅作為附生于我的一股靈力。”
隻不過,他并未和十七結下靈寵契,與他的神魂并未牽扯到一塊,十七沒道理以這樣的形式被卷入假象中。這一點他尚未想通。
“我和金掌櫃你們,扮演的是‘熱心腸’看客。”
“而你,”莫子占望向莫子欽,“你扮演的是話特别多的當地人,專門向我們介紹這裡發生的所有事,不管我們樂不樂意聽。”
“我嗎?為什麼是我?”莫子欽指着自己,覺得對方說的話有點荒謬,又好像有點道理。
他本身确實是自來熟的話唠,但大多時候都是圍繞自個的事,比如一個勁地介紹自己。可他并沒有随便抓着個人就開始講述當地志怪,來彰顯自己學識的臭毛病。
“許是因為你有什麼特别之處吧,誰知道呢。”莫子占回答得很是漫不經心。
“反正通過你這位當地人的介紹,了解到其間故事的所有人,都要開始遵循所提及的規則。這就是規則二。”
了解到,就相當于默認了此間的說法。
莫子欽聞言摸了摸鼻子,不解道:“我有提規則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莫子占比出三根手指:“唯一可以傷及本源的,是‘能破開萬物,所向披靡’的角刀。”
不隻是“戲子”,演繹“ 戲本”還需要有“道具”。
“竺以的武道修得太差,哪怕以人偶替代,神魂入陣對它而言還是太過危險了。它需要絕對的利器,握在一定會守護它,為它做事的傀儡手上。”
至于後來弄巧成拙,角刀落到莫子占手上,反倒砸了自己一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莫子欽心虛地咽了一口唾沫,問:“那……還有嗎?”
“還有規則四,凡是被‘連理枝’捆住的人,須聽從‘長靈使’的安排。”
無論是刍夫,還是陪子,抑或是莫子占本身,一旦被連理枝捆着了,就會如同被牽上引線的木偶,聽從貓面老叟所說的命令去行動。
且不僅如此,還“須‘共患難’。”
“也就是規則五,‘連理枝’繩結兩頭的神魂命脈會相互勾連。但不是随便誰和誰都能勾連的,那些刍夫與姜大少爺定了媒,結了親,是命途相連的人,所以唯有他們,可以攤走姜大少爺的妖毒。”
“可我跟他又沒有關系,”莫子占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所以若是‘連理枝’捆着的人如果是我,就會觸發另一個規則。”
“另一個規則……”金多寶思忖着,接話道,“你是說那個陶面?可那陶面變成那個樣子有什麼用?”
“墓主像。”莫子占應道。
“那是師尊的墓主像。”
“啊……啊?那完全不像啊。”金多寶是為數不多見過許聽瀾真貌的人之一,先前招魂儀式他雖然去了,但前邊來往風雨坊的人太多,他壓根不敢上前,一直獨自縮在角落,沒見着那墓主像一眼,自然是聯系不起來的。
“衆妙之中,其緣為本,像或不像有時候并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聯系。”
戲文中凡有特别者,便是其主旨所在。
“照竺以的說法,他們幾個刍夫是可以随時舍棄的,所以它搗鼓這一通,不過是想借我來建立聯系。”
莫子占面無表情道:“不管我在高台時如何反應,最後這‘連理枝’都會捆到我手上。 ”
因為竺以說過,他是被上神所選定的人。
“好行最後一個規則。”
莫子欽:“是什麼?”
“刍夫和陪子要獻給實沈上神,以求其複生,撕開天幕,實現其所願。”莫子占答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如此一通布置下來,假象之外,就可以以我們為祭,來開啟另一與此相關的未知陣法。”
聞言金多寶餘光瞥了瞥桑裡,扭出一個十分明顯的慌張神色:“難不成是……不,不可能的。不行,我們得快些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你都把人偶給毀了,這破象連一點變都不帶有,我們該怎麼離開啊?”
“下手也不知道緩緩,不然還能拷問拷問。”他小聲埋怨道。
“沒必要,我知道該怎麼破。”
“不是,你怎麼就知道了?”金多寶難以置信。
戲已唱罷,應循預設之徑,步入幕後之幽邃。
“師尊說過,布陣者必定會為自身留有退路,若象中不現靈脈,則另有可以連通外界之物。”
莫子占轉身問道:“金掌櫃可聽過‘燃犀映月[1]’的典故?”
此時他的靈台還算清明,能記得六年前,他燒起那場來勢洶洶的熱症時,許聽瀾其實并未如他先前噩夢那般抽手離開不僅如此,低頭見他窩在被褥裡一直睜着眼,還問了一句:“怎麼不歇息?”
“……睡不着。”
“腦袋犯暈,很難受,但合上眼又怎麼都睡不下去。”
那會逐漸摸清師尊性子的莫子占,膽子被撐得越發大,經常會冒出來一些莫名其妙的放肆想法。他仗着自己害了病,正是最招人疼的時候,拖着調子,滿是撒嬌意地說:“師尊,不如與我講點故事吧?”
“聽聞凡間的子女,孩時睡前……生病時都是可以聽守在床邊的父母講說故事的。”
他想,師者,父也,這樣一個要求也不算過分……吧?
“師尊能不能也給我講講,我還沒聽過。”
許聽瀾默了片刻,也不知是經過了怎樣一番糾結,最後還是縱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