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就像長鳴劍山的虞則,一朝入魔,便為他心愛的師兄司徒摘英所殺,怎算不得“難”呢。
莫子占神色晦暗了幾分,低下頭想掩蓋思緒,卻反倒方便了許聽瀾繼續在他頭發上作亂。
“不過,私以為這都并非‘下堕難’的關鍵所在,”許聽瀾撫着莫子占的發頂,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放得很是柔和,“世間種種,強極則易傷,傷極則入邪。下堕者,有許多是經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之痛,遇到非己身所能挽回之憾事,才會踏上這一條不歸路。”
“往往是先成心魔,再下堕為真正的魔。”
先成心魔……莫子占看着跟前的自己。
屋内的燭光溫柔地傾灑在其周身,卻未投落下半縷陰暗的黑影,可年少的“莫子占”依舊鮮活得恍若活人。
他笑容燦爛,仿佛将所有的明媚都攏于身上,光亮的星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莫子占,而後鼓了鼓腮幫子,狀若天真地苦悶道:“你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他向前邁了兩步,似是想要将莫子占現在的樣子瞧得更為真切些,最後還是失望地歎了口氣:“你把阿娘、步爺爺還有落哥他們都害死了,弄得舅舅他們這麼傷心,孱弱到連條小魚妖都護不住,還把我給糟蹋成這樣一副難看模樣,你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難怪他一點都不牽挂你,說把你抛下就抛下了。”
莫子占猛然伸手,掐住了眼前人影的脖頸。
“莫子占”一點也不帶怵,反倒動靜密得不像話,不是用手指在莫子占的手臂上亂點,就是到處擺弄腦袋,語調也是非常輕快:“你現在是想把我也給殺了?”
“是在惱羞成怒嗎?所以你也覺得自己該死,是不是?”
莫子占的手不禁松了松,想要否認,可眼下他連開口言語都成了奢望。
“我說得果然沒錯,”“莫子占”低頭一笑,“你就是該死,可你又不樂意去死,所以你就在裝,假裝自己很平靜,假裝自己并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他的雙眸很是明亮,仿佛能穿透一切僞裝,直達莫子占心底的最深處:“你在假裝你不曾傷心。”
說着,“莫子占”往前一探,又逼近了幾分,驚得莫子占不由徹底松開了手,腳下一踉跄,整個人又往後跌了下去。那懸空未定的感覺,一時間讓他分辨不出,他身後到底是客棧裡再普通不過的床榻,還是一道他所未知的深淵。
“你之前和野楚說,你不知道傷心該是什麼樣子,”“莫子占”滿臉探究地攀了上來,“你真的不知道嗎?”
“你知道的,樣子裝出來可以騙過其他人,可我就是你,你騙不過我。無論是在龍鹽村,還是此番被牽連的所有人,你都有為他們所遇的慘事而感傷。”
“莫子占”的指尖點在莫子占的心口處,化成半道虛影,恍若即将與他相融為一體,“既然你都覺得旁人可憐,為旁人而傷心,那由此及彼,自然地,也會覺得自己的許多經曆甚是可憐,就會忍不住……為自己而傷心。”
莫子占從來不敢細究他所經曆的一切。莫懷是說得沒錯,他是個極其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他太清楚了……一旦他為自己而傷懷,那他将一步都沒辦法繼續往下走去了。
世間予以他的皆是苦痛,他又為何要活?
“你壓根無法釋懷,都這麼痛苦了,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活着?”“莫子占”也這麼問他。
“活着多沒意思呀,像你這麼孱弱無能的存在,什麼都做不了,隻會像個蠢貨一樣被耍得團團轉,被剝奪盡一切,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這世間于你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死又有什麼好怕的?”
“莫子占”抽回點在莫子占心口的手,又很是輕佻地去撥了撥他臉頰邊上的陰陽魚配。
人死燈滅,一了百了。
無思無想,沒必要再去糾結更多的事,多麼快活,又何須害怕。
“所謂死,是讓你早點見到心許之人的一條……康莊大道,不是嗎?”
莫子占聞言,全身像被捆上了細繩,人同玩偶般,無須思考,隻依循着牽引去做出動作。他空着的手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上,交握住那把刻畫着毒咒的小刀。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莫子占”彎下腰,自下而上地歪着頭去看他的眼睛,像是看見了些可發一噱的事,臉上的笑意更甚。
“他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可你又很想見他,想告訴他,你經受過的委屈。”
莫子占沉默地放縱着另一個自己,捧着他的手背,擡起,讓那小刀的尖端對向了自己的喉嚨。
“所以……我們一起去見他,好不好?”
合着這話音,莫子占的手往下一墜,喉上的皮膚被破開了一個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