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被歲月撫下痕迹的老書樓中,光線昏黃,隻靠着一扇孤零零的窗,将外頭的晚霞如火,輕灑在面前的小孩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柔和,也襯得他揚起的笑容尤為燦然,如同薄暮裡最亮的星,将一切都隐作了陪襯。
算了,反正近無要事,他其實也挺好奇這個凡人小孩能說出怎樣的見解。
莫子占三兩步向前,膽大包天地搶過男人手中的舊傳,揣進懷裡,領着人一路往外走,剛邁出門檻,就又轉身回去,踩在青石闆的地面上,使勁擡着那足足有他兩個手臂粗的橫木,給這書樓落鎖。
心想,正兒八經的偷書賊沒遇到,他一個幫忙看樓的倒是監守自盜地把書給帶出來了。
晚點就還回去。心裡念着,莫子占的心虛勁也已經過去了,他轉過身,嚷了一句“出發”就要往天地骨的方向去。
見小孩一副歡天喜地,毫無顧忌的樣子,男人問道:“就不怕我是壞人?”
畢竟他們認識連一個時辰都沒有,這麼大的孩子,也沒個傍身的物件,太不警惕了,這不是件好事,保不準哪天遇到真存了壞心的。
那還是有害怕過的。莫子占在心裡悄悄說。
但面上還是硬挺出氣概來,說了句:“沒什麼好怕的吧。”
他一本正經道:“仙長你這麼高,還會仙術,這裡四下僻靜,真要對我做什麼壞事,直接一個術法把我跟個小雞崽一樣拎起來帶走,我反抗不了一點的,哪還需要哄哄騙騙?”
“禍事要真想找上門,再怎麼使勁躲也都是躲不過的,不如放寬心,所以我不必怕你。”
男人眼眸稍合,似乎是稍微有被他說服,轉而又問了句:“古淵地險,你不擔心我其實并無能力保全你?”
莫子占瞪大了眼,誠心發問:“仙長會讓我受傷嗎?”
“不會,但……”
男人沒具體說“但”什麼,可莫子占很快就知道他隐下的話是什麼了。
但會把你拎起來帶走。
莫子占感覺一陣風從身後拂過,他下意識跟着回頭,身後蓦地出現了一顆碩大的眼瞳,将他整個身軀全數映入。他眼鏡瞪得老大,心髒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胸膛,好一陣才意識到這是一條身長數百丈的龍繞在他身邊。
和嬌小可人的小靈魚不同,龍鱗閃爍着青銅般冷冽的光澤,龍頭高昂,龍須飄動,宛若仙神傲視衆生,其威嚴之态,直接把莫子占這位沒見識的凡人給吓呆在原地。
都沒能來得及回神,他就被尖利的龍爪一下勾住了腰身,真就像提溜小崽子一樣,提着他一躍而上,穿上了雲際,疾風刮在他臉上,令他聽不清任何話語,所有神思也都被盡數吹散,心裡隻剩三個字:
好恐怖。
太,太太高了,掉下去肯定會粉身碎骨。
可即便如此,莫子占還是不大願意合上眼。
他深吸一口氣,反客為主地伸手去抱住這龍的指甲勾勾,嘗試以此來讓自己鎮定些許。近看天光從雲端的縫隙傾瀉而下,化作金色的瀑布,将天際染成了溫柔的殷紅,底下山川河流、城鎮村落都化作的玲珑子,僅剩一掌大小,錯落有緻地鑲嵌在綠色的織錦上,全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讓他頓感身為凡人的渺小。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要執着求仙問道了。
莫子占臉上剛要盈上笑意,又倏忽被他喉嚨裡發出的慘叫所取代。抓着他的飛龍驟然向下,躍入了天地骨後一條猶如傷疤的細長深淵中。
等到龍爪從他腰上松開,莫子占已被吓得呆成一根木頭,臉上已經糊了一層淚目,讓他看起來人像是剛從水裡被撈上來,隻曉得發着懵,盯着古淵崖底的山石看。
好吓人,好刺激,好好玩,還想再玩一次!
心裡頭是這麼嚣張着,但驚魂未定間,莫子占還是腳一軟,整個人往後跌了下去。就在着地的前一刻,一隻手扶在他的背上,将他給扶穩了回去,男人用其清冽的嗓音提醒了一句:“小心。”
不過是一會沒見,莫子占就感覺自己有些認不出這男人來了。心中的疑惑像泡泡一樣,一個勁地往外冒。他知道自己是被這龍給拎過來的,卻完全沒留意到男人是怎麼“咻”的一下也跟了過來,簡直虧大發了!
莫子占佯裝鎮定地四處打量了一番,兩座陡峭山崖之間裂開的一道狹窄縫隙,仿佛天道用巨斧輕輕一劈,留下的一線光明,很是壯觀。然而可惜的是,這地方并沒有舊傳中所說的妖獸出沒。
他小聲叨叨道:“不是說這個地方很險峻嗎?怎麼這麼輕易就下來了,而且說好的黑袍鬼魅、尖刺妖蠍和噴火赤猙呢,怎麼這麼安靜呀。”
這一串咕哧被男人從頭到尾給聽了去,一聲輕笑落入耳中,莫子占不自覺擡頭往男人的方向看去,一襲素衣,恍若月華,不驚擾半點波瀾,而衣衫的主人也頗為平靜地落下一句:
“我在此,并無妖獸敢靠近。”
這架勢實在太傲了。莫子占在心裡暗自決定:等以後我也修術法,也得像這樣賣弄一波。
男人望向滿池泛着點點熒光的韫竜地蓮,偏頭與莫子占四目相對,問:“我把你帶過來了,不知小友有何見地?”
莫子占心神緩醒,“哼唧”了一聲,将被他死死抱在舊傳翻開,從第一頁開始讀了起來,讀出來的内容和書上所寫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
“這是?”
心滿意足地聽到想要的發問,莫子占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回答道:“是我獨創的藏字法。”
發現雪水融字時,莫子占才剛看完這書不久,記憶還清晰,能夠依照模糊的字印,來将後半本的内容藏寫到前面去,不僅把書中的内容給獨占了,還能節省紙張,可謂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