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萬銜青和代舟是好友,卻不知道她是代嵊的女兒,柳不事嗤笑着說:“十方神宗的不夠,長鳴劍山的也跟着惦記上了,全拿小輩的命來作賤,步天仙尊這算盤打得真有夠精的。”
“我那師侄估計連怎麼一回事都不知道吧。那群老家夥叫她練她就練,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
萬銜青與柳不事年歲上就差了一大截,哪怕天賦更高,修為也不是短時間能追上的,如果由她去舉劍斬斷命鎖,下場隻會比柳不事的更慘烈。
偏偏她是被長鳴劍山收養的孤女,養育恩情這一座大山壓下來,她沒辦法像柳不事一樣不管不顧地逃離。
代舟很了解萬銜青的性子,她也不可能跟柳不事一樣逃。像他們這些天資過人的家夥,胸腔裡總懷揣着許多她理解不了的英雄氣。
柳不事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在代舟的心口。
其實一開始代嵊說魂石的事時,她還沒有太多實感。她一邊依賴着那些話,一邊又覺得這些隻是代嵊不着調的勸慰話,她始終無法相信,這世上真的會有那麼大義凜然的人,這太過神奇了。
可等到她從另一個人口中得知相關的事,等到許聽瀾及冠前那幾日,見着代嵊忙前忙後沒個歇息,見着許聽瀾收拾幹淨他那本就沒多少東西的屋舍,她忽然間就醒了。
她那個讨人厭的師弟……真的會死。
且不止是許聽瀾,還有萬銜青。
代舟已經記不得她當時具體在想些什麼了,她隻記得自己非常不樂意。
她其實也沒有讨厭許聽瀾到那個地步,而且……萬銜青不能死,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事。
“所以到最後,我做了一件錯事。”代舟沉聲落下這麼一句。
莫子占大概能猜到這件錯事是什麼,先前竺以和他提過,原本許聽瀾在三百年前就要被送上祭台了,是代舟從中作梗,讓許聽瀾和萬銜青沒能死成,甚至讓癡行的魂石落到帝鸠那。
代舟的修為是不行,她也沒能力去替代誰、抵抗誰,但是宗主獨女,仙尊親傳的身份給了她很大便利。
除此之外,柳不事離了長鳴劍山,沒了一身劍法,也是個琢磨一些怪法的偏才,膽子雖小,但很喜歡湊熱鬧、瞎搗亂,弄出來了個障眼法,說要幫着代舟去救她的好朋友。
就這麼一合計,全都沒意識到這是多大一件事。什麼生靈塗炭距離他們太遠了,他們眼裡隻放得下眼前人,眼前事。
在許聽瀾及冠那日,把代嵊妥善保管多年的魂石給偷出來了。
“那天,父親滿心思都撲到了摧毀魂石這事上,沒分精力到旁的任何事上,連我和柳不事把魂石帶離了十方神宗都不知道。”
代舟說起這事時,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那些事,哪怕她現在想起,也依舊覺得十分膽寒。
一個過不了大考的玄門廢物,和一個被廢了劍術的半殘之人,對付不了倏忽擋在路前的魔君帝鸠。
擋不住,要不是柳不事有點偏才,提前搞了點保命的法子,他們可能連小命都得丢了。
魂石就是在這樣的混亂中,落到帝鸠手中的。
“我很害怕,我知道我自己闖了禍。”代舟的聲音愈發輕,要不是紫薇殿靜得厲害,甚至可能叫人聽不大清她在說些什麼。
“帝鸠拿到魂石的第一時間就逃了,但它還有别的布署。”
“對它來說,星玄的存在就是一個隐患,它要想魂石平安,不能讓星玄好好活着。于是唆使了其他魔君,趁着父親因魂石丢失而慌亂,直接朝着星玄的心魂招呼去了。”
那是許聽瀾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卻也沒像後來那樣,真正跨進鬼門關。
“我趕回宗門,開了護陣,勉強補救了一些。”代舟沒敢說自己救了許聽瀾,隻能說是補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個能護命的玩意,加上護陣,就這麼吊起了他一口氣。他受了很重的傷,神髓斷了,神魂也因此變得極其脆弱,”代舟說道,“過後父親把所藏的一片麒麟玉清給了他,才讓他勉強……沒那麼疼。”
代舟說着,看見底下莫子占咬着牙,唇邊滲出血來,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勁。
難怪許聽瀾要去不周城尋韫竜地蓮回去,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免不了要用上這些養魂之物。莫子占心想。
“是啊……那應當是道會很疼人的傷,可星玄的樣子表現得太過平靜了,所以我……差點忘了。”
是真的忘了。
要不是前些天萬銜青到這來訓了她一頓,代舟是真要把這“細枝末節”給忘幹淨了。
心裡頭的怨憤太過強烈,總要把其他事給擠出去。
那事過後,步天仙尊代嵊忽然間就在世人眼前消失了,沒有任何征兆,就這麼杳無音訊,扔下偌大個十方神宗不管。
誰也沒想到,代舟鬧這麼一出,萬銜青如她所願地活了下來,反倒是代嵊要死了。為了将瀕臨崩潰的天幕撐起來,他要付出的代價變得更大了。
臨死前,代嵊把代舟叫去了紫薇殿,用密法将自己一生的修為全都給了代舟。就這麼強行讓一個廢物,成了如今仙尊。
代價是……她需要一直守着天幕,再不能出來。
她這塊經不起雕琢的朽木,就這麼永遠被扔在角落裡,獨自黴爛。
“魂,魂石的事……不,不,不能就這麼,放,了。若是……星玄無法恢複,那,那就……由你來。”
代嵊的雙眸蒙上了一層白霧,他的意識并不清醒,說的話磕磕絆絆的,代舟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清,他最後說的是一句:“你,你自己闖下的禍,那就……你自己擔……着。”
任性了一回,就得擔起任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