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許聽瀾的問題不說,代嵊其實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的宗主,心裡始終記挂着十方神宗,也記挂着天底下的許多事。
先前的一切,歸結在于他不是個聖人,做不到像許聽瀾那樣果決了斷地把自己給舍了,所以才總想着要給自己謀些退路出來。一旦退路斷了,也就開始想着怎麼給出個交代來,才能保全住一切。
自私得不上不下,耽誤不了正事。
而有其父必有其女,代舟正好也是那樣一個人。
平心而論,就算讓現在莫子占來說,代舟這麼多年來也一直是個好宗主。離不開這間居室,她就隻好将全部心思都撲到宗門的事務上,處理得不可謂不妥當。
可是……她發現,這個天幕舍不得分出一點靈力給她,讓她甚至無法像尋常修士那般駐顔,甚至要比尋常凡人衰老得更快。
一開始還沒那麼明顯,可十年二十年過去,她身上的皮膚開始變皺,頭發也白了許多。可無論是許聽瀾,還是萬銜青,他們都還維持着二十出頭的模樣,好看得叫她自慚形穢。
萬銜青倒是有注意到這一點,有一日,她來看代舟,也把自己弄成了老婆子的模樣,結果被代舟笑着罵她“難看”,讓她趕快弄回去。
哪怕代舟成了一個挪不動地的老東西,萬銜青和她還是最要好的朋友,
可在其間,代舟多了一份不能說出口的私心。
她知道萬銜青對自己是有虧欠的,而她一直暗自不想讓萬銜青償還,她就是想萬銜青欠着她。隻有這樣,她才好綁着這麼個人,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能萬銜青都給丢了。
但代舟也不想萬銜青因為這事哭喪着個臉,這人正如的性格和她後來的名頭一樣,一個“豪”字可以概括,就得潇潇灑灑,坦坦蕩蕩。
所以代舟拜托了萬銜青一件事,她想讓萬銜青代替她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邊的大好河山。
代舟對萬銜青說:“就是得記着去完之後要回來,回來與我多說說。”
這樣,可以讓她不至于那麼孤單。
代舟沒想到,這麼一講,就是十一萬多日,也沒想到,她會越看……心裡就愈發憤懑。
三百年真的太長了。
她會經常忍不住想,憑什麼因為那樣一個小小的錯,她就得困于一隅這麼久?這太難熬了。
天幕到底是不能任由代舟這樣一直撐下去,代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體在潰爛,用不了幾年,她就會在這結界中,可魂石還沒能找回來,許聽瀾也還沒恢複到能一瞬将其徹底摧毀的程度,反倒是帝鸠先得到宇鈴。
這讓她又開始急昏頭了,她想逃離這個地方,哪怕僅有幾月、幾日,也想到外面走走。
她忍不住想像當初的代嵊一樣,給自己尋一條退路出來。而這條退路,無論是對莫子占來說,還是許聽瀾來說,都太過分了。
過分得叫一向與她同出一氣的萬銜青都看不過眼了,終究還是忍不住挺身而出,礙了她的事。
前幾日,也是在這紫薇殿中。
代舟與萬銜青破天荒地吵了起來,她冷着聲第一次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吐露了出來:“隻有你沒資格這般譴責我。”
那會兒萬銜青怎麼回來着,她說:“我是沒資格譴責你,你對我太好了,好得我必須支持你做的一切,可我還是覺得不對。”
聞言代舟愣了許久,而後笑了,這一笑給她蒼白的臉添上了幾分亮色,她問:“銜青,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嗯。”萬銜青這聲回答很輕。
代舟軟下聲:“那我現在向你道歉,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萬銜青沒回答,轉過身,走了。
代舟的退路沒有了,最珍惜的朋友也沒有了。
“你說,我該如何?”她擡頭望向莫子占,可又不止是在望莫子占。
紫薇殿一瞬靜了下來,将代舟的呼吸聲襯得尤為明顯。
良久,狐狸的聲音響了起來,在殿中引出一陣回響:“這不是我該想的事。”
這不是莫子占該去考慮的事,要怎麼做,隻有代舟自己能決定。
“說的也是。”代舟笑了笑。
她忽然明白過來當時許聽瀾為何要答應了,有些事終歸是要面對的,怎麼逃也逃不掉,幾番糾結下來,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還不如在生出妄念前,趁早了斷。
代舟想,她既然沒法成全自己了,那不如成全一下這個說到底她有所虧欠的晚輩。
所以她自覺地走入了莫子占棋局的缺位中,立于登天梯的頂端,手中捧着失而複得沒多久的魂石,天雷不留情面地落下來。
她這種竊人修為的小偷從一開始就無飛升的可能,她很清楚這一點。哪怕憑借天幕之力,勉強登通,也注定要受到天譴。
因為她的父親代嵊,死于自戕,也死于代舟之手。
那年,代嵊除卻把一身修為都給了她,同時還告訴了她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