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第二日天沒亮透就醒過來了,昨晚沒吃的糖還被緊緊攢在手裡,第一時間壓根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隻覺得眼睛像哭過一樣疼,許久沒有存在感的喉嚨跟冒着煙似的,又癢又熱。與之相對的,他又感覺自己精神好了很多。
他腦袋往旁邊偏了偏,在房中掃視了一圈,然後就看見一對小精怪,腦袋挨着腦袋,大大咧咧地躺在鋪了張小墊子的地闆上,肚皮鼓鼓的,一副吃撐了的模樣,正呼呼大睡。
邊上還擺弄着許多黑色的晶體,上邊萦繞着詭異的黑氣,一看就讓人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莫子占坐起身,正想去瞧一瞧那兩隻小精怪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門外傳來了兩聲敲門聲,而後十七便推門進來了。見他已經醒來,眼中有幾分意外,但很快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它們是一對夢朏兄弟,大的這隻叫支支,小的這隻叫吾吾。”十七避着它們走到莫子占跟前,介紹道。
支支吾吾。好潦草的名字。
看書上說妖精小時候要是跟着族群避世而居,沒啥文化,就是容易被取這種潦草的名字。沒想到居然是真的。莫子占不客氣地想。
雖然心下已有猜想,但莫子占還是習慣性地伸出爪子,想去撈十七的手,寫問為什麼這裡會有夢朏在。
可出乎意料的,十七避開了他。
撲了個空的莫子占差點沒穩住身往床下跌,好在十七及時将他撈住。
兩隻手臂搭着十七,他擡頭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十七的眼裡透露着幾分無可奈何。
而且這份無可奈何并不是對他,而是十七對自己。
莫子占還沒能想清楚事态,就聽見十七開口道:“你昨晚能說話了。”
我嗎?莫子占一臉疑惑。
他仰起頭,擡手摸向喉結。
“啊——”伴随着輕微的震顫感,沙啞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了出來,又重新灌入他的耳内。
好像真的有聲了。
意識到這一點,許多疑問争先恐後地想要冒出。
莫子占想開口問他怎麼忽然間就好了?想問他昨晚說了什麼?結果連個完整的字都沒能說出口,就被嗆得連續咳了好幾聲,咳得他骨頭都開始疼了。
“慢慢來。”十七撫了一下他的背,幫他順了順氣,“不着急。”
莫子占重新坐直了身,望向十七,開口下意識就是一個“師”字。好在理智瞬間回籠,剛發出一點近似口哨的聲音,就被他硬生生把音調改成了:“先……生……”
十七眸色微沉:“嗯。”
喊完這一聲,莫子占就啞火了。太久沒說話,他說不利索,最後隻能又恢複到拉着十七的手寫字的狀态:「我要再适應适應,喉嚨感覺不是我自己的了」
十七給足了耐心,手自然而然地在莫子占的發頂薅了一把,道:“好,慢慢來。”
而後輕着手把莫子占扶到床邊挨着,與他簡要講述了一下昨夜關于夢朏的事。
他的喉疾源于心病,以前是萬念俱灰的悲痛,現在是患得患失的苦惱。
有許多心事壓在他的識海之上,心魔成障,讓他下意識不想說話,也沒辦法去說話。
而昨夜夢朏替他清掃了最面上的煩憂,讓他神魂最深處也能感知到一個事實,今非昔比,癡行已經沒有,但他的許聽瀾還在。且還形影不離地陪伴在他身邊,不斷為他驅逐恐懼,最後将他所有的不安都被留在了昨夜。
莫子占對于自己昨晚的噩夢并沒有太多印象,隻知他的夢很長,很混亂,并且他一直沒能從那個漫長的夢中醒過來,也不清楚自己發出了什麼樣的呓語,大抵是無意義且不重要的,十七沒有跟他說,他也沒追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十七今日對他态度要冷淡些許。
放在其他時候,在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莫子占就該開始心急、郁悶、生氣,抑或者産生各種亂七八糟的心思了。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他并沒有,他冷靜得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像話,甚至隐隐有些懶得去在乎,心緒平和得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夢朏食夢會把噩夢連同着所有激烈的情緒一同吞吃入腹,讓人心趨于無情之境。
狀态能持續多久,全看修士自身的性格與境遇,有的人或許可以維持幾年,幾十年,而大部分人可能沒一會兒就破功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換成修為境界突破時,這樣的狀态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莫子占垂着眼,俯看還挺着肚子躺在地上的支支吾吾,心想,難怪有人會想方設法地去抓這些小東西回去。也不知道拿出去賣能值多少靈石,估計不少吧。
他這邊心眼忒壞地想着,那邊支支吾吾就醒了。
小東西臉上全是餍足,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擡頭就看見有個人正陰恻恻地看着它們,當即打了個寒戰。
支支連忙把身體立了起來,四處張望着找尋十七的身影,結果完全沒有找着,回過頭就看見那人手裡拿了張紙,寫道:「他替我煎藥去了」
支支和吾吾定定地看着,發現這會對方的樣子又沒有那麼發毛了,又辨認出這位正是昨晚它們吞夢的那人,心頭那點害怕一掃而空。見對方朝它倆招了招手,當即一邊一個湊了過來,空靈的嗓音交疊在一起,仿佛在吟唱:“有什麼事麼?”
「你們在食夢時,會看見夢境的具體内容嗎」莫子占将提前寫好的字條張出來。
吾吾看着紙上的字,沒由來地感到了一陣害怕,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小心道:“可以看到,也可以不看到。”
對它們而言,夢境就是一塊包着餡的點心。絕大部分時候會一口吞下去,完全不看裡面長什麼樣子,但是有的時候起了心思,也是可以故意掰開來瞧瞧裡面的餡長什麼樣的。
“看……了,嗎?”莫子占艱難地開口。
即便聲音聽着磕磕絆絆的,但支支吾吾還是感覺到了說不上來的威壓,有種要是它們回答的不正确,小命就要在此完蛋的預感。
支支回答:“沒有的。”
吾吾補充:“大人盯着呢,不讓的。”
再怎麼說,夢中所展現的一切,都是莫子占的私事,十七不可能讓它們窺視,哪怕是打着要為他解開心結的幌子也不可以。
這個結果莫子占很滿意,同時注意被引向了别處,問:“大……人?”
“對呀對呀,大人是半神之軀呢!”支支大聲道,眼睛亮晶晶的。
半神?
莫子占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