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莫子占一下黑了臉,神色可怕得緊,吾吾連忙捂住支支的嘴,不讓它的這位哥哥繼續說下去:“大人的夢,我們為什麼要告訴你?”
莫子占挂上溫和的笑,放下手中的茶碗,拿起筆,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地騙道:「因為我是他的道侶」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瞬間,兩隻夢朏像鏡像一樣,動作劃一地把自己立了起來。
吾吾遲疑問道:“真的?”
莫子占點頭,神色看不出任何心虛。
他又半真半假地補道:「但他現在不記得我們以前的事了,我們分開過一段時間,也不清楚他遭遇了什麼,難得遇見你們,所以想着了解多一點,說不定能找出他變成現在這樣的線索來」
“原來是這樣!”支支飛快地上套了。
吾吾甚至來不及捂這大漏勺的嘴,它話就噼裡啪啦地冒出來:“大人的噩夢裡有兩隻凡人,可兇了,把他鎖在一個老髒老髒的地方,公的那隻一開始打了大人的肚子,後來還想動手打大人的臉,被大人躲過去了,就一個勁地罵他,罵得可難聽了!難怪會做噩夢……”
莫子占臉上還維持着先前挂起的笑,可卻沒有半分笑意能觸及眼底,反倒看着瘆人。
他再度拿起茶碗,一口飲盡,而後才緩緩出聲問:“罵什麼了?”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想到大人确實很關心這個人,他說得很可能是真的,吾吾也放棄掙紮了。
它怯怯地說道:“夢是跟着記憶來的,大人自己當時也沒去記罵的具體是什麼,隻是夢裡有個印象,都是在罵一些很難聽的話,還有的就是……他們說大人是妖怪惡心啥的。”
說到這,吾吾鼓起腮幫子,不滿道:“妖怪怎麼了?而且他們罵得好奇怪,雖然現在确實變成妖身了,但那個時候大人身上的氣息明明就是人。”
“對呀對呀,”支支想了想,補充道,“還有還有!他們還叫大人去死!”
最後一個字眼狠狠地戳中了莫子占的神經,原本被吃掉的情緒在這一刻發了瘋地往上湧,支支吾吾費了一晚上給他清掃出來明淨心就又再度染上了憤怒的塵污。
他一時沒忍住,手裡的茶碗“啪”一下,被捏碎了。
這可把支支吾吾吓了一大跳,身子縮了起來,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麼好。
莫子占深吸一口氣,沒去理那瓷片紮在手上的小口子,隻甩了甩手,望向支支吾吾,這頭還在想怎麼哄着這倆小東西繼續說下去,那頭支支就捂着嘴,和吾吾說起了莫子占絕對能聽見的悄悄話。
“咿呀……感覺他要心疼壞了,果然真的是道侶。”
吾吾認同地點頭。
莫子占:“……”
不得不說,被這倆一打岔,他雖然心裡還憋着怒,但也不至于讓他太過于不理智了,臉上笑也多了幾分實意。他問道:“那兩人……什麼樣?”
“特别特别醜!隻有穿戴是好看的,全都臉又大又皺,像被腳的柿餅,母的那隻眉毛會這樣,”支支搶先回答,它使勁把眉毛扭成麻花,手舞足蹈,“公的那隻鼻孔朝天可以塞得進酸漿果!光是看着就感覺他們身上有種發黴的腌蘿蔔味。”
雖然都是些完全沒用的描述,但某種意義上來說,莫子占還挺喜歡聽支支說這話的。
畢竟它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公正,全是私心和情緒。作為同樣偏幫許聽瀾的人,聽着這些,就隻會覺得順耳。
而吾吾的嘟囔則有用多了:“确實醜醜的,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大人的爹娘呢?”
許氏的族記裡沒有畫像,隻有簡字描述。因為多少是與許聽瀾沾親帶故的人,所以莫子占還是有認真看幾眼關于許老爺及其夫人劉氏的描述的。
裡邊說,許老爺一時失利,科考落榜,後捐了個官。為官時清正廉明,做盡了惠民的好事,待人也是恭善親厚,是個能得十裡八鄉稱贊的好人。而結發之妻劉氏溫婉賢淑,持家有道,從不亂生妒心,兩人舉案齊眉去,家宅和睦…… 總之都是些好詞發。族記中由此還推出來了一個因果,說虎父無犬子,正是許老爺生養得好,又積了不少功德,才讓其後代許聽瀾能得遇仙緣。
可真會扯。
“除了那兩隻醜人以外,還有火。”支支道,“燒了很久很久的火。”
“然後……有另外一隻人,穿得跟寨子裡其他人差不多,明明火勢都那麼大了,還是一個勁地往回跑,把大人給背出來了,是隻好人呢。”
“但是很奇怪,”吾吾接話道,“後來火停了,大人和那個人都好好的,那個人就開始對大人兇了,一邊哭一邊大喊着讓大人走,說自己不想看見大人。”
夢終究是零碎散亂的,憑它們兩個,哪怕偷看了别人的夢境,也分析不出,也沒辦法探究出個始末來,隻能幹巴地描述着它們見到情景。
“大人應該是有為這些事而難受過的,否則那個壞修士也不會就把我們給逮了,逼我們吃大人的夢。”
“原本那個壞修士想把我們帶回去那個……那個,十……十什麼來着?算了,不重要。反正最後是大人把壞修士攔住了,偷偷把我們給放了,藏到這裡來的。”
那個銅鈴陣一開始是代嵊替當時村民布下的,布的時候許聽瀾就在旁邊看着。發現這兩隻夢朏後,他就将其拆了,重新仿了一個,還特地留了個缺口,将出入的方法告訴給支支吾吾,算是給它們留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所。
當然,代嵊要是發了狠地想把支支吾吾捉回去,憑當時的許聽瀾,怎麼都是攔不住的。
但他自有他可以用來與代嵊談判的籌碼,且說到底,他其實也已經用不上夢朏了。他心如明鏡,早就把該想清楚的事給想清楚,把所有關于凡俗的過往都放下了。
可莫子占的心眼小,他放不下,哪怕那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支支吾吾說自己也就記得這麼多,莫子占也沒太逼它們回憶,慢條斯理地處置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破口,然後才寫道:「随便把别人的私事說出去是不對的,以後不能再做了」
見此,支支吾吾如遭雷劈。
這人講道理的時候好不講道理呀!
莫子占被這倆呆樣給逗得一樂,臉上的笑意多少帶了點不懷好意,指着自己說:“不過,跟我說,沒關系。”
畢竟,除了他以外,許聽瀾身邊不會,也不能有更親近的人了。
問完話後沒多久,吃了一晚上的支支吾吾就又躺在毯子上睡過去了,莫子占就着燈燭把他剛剛寫的紙都給燒了,眼睛時不時往外瞟。
按以往的經驗,十七給他煎藥最多不過半個時辰。可這次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始終不見人回來。于是他穿好鞋襪,自個到外頭尋起十七的身影。
倒是不難找,十七就在竈房,但他的身邊卻多了個凡人女子。
年紀不大,明明一身獵裝,卻頗為不搭調地用帕子半擋臉,目光一直沒從十七身上挪開,臉頰紅暈翻飛,心思幾乎都寫到明面上了。
莫子占的心緒早就被支支吾吾說的事給鬧得沒那麼平靜了,見到這樣的情景,想起今天早上十七避開他的動作,以及言語中的冷淡,原本被擋在平靜之外的在意全都湧了上來。
好像一喝酒就會碰着這樣的事。從前他喝笑仙翁,做了逾矩的事,師尊疏遠他,那是他活該。可他這一次喝桑落酒,明明清楚地記得自己及時收了手的,為何又是這樣?
他忽然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