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時,日光明媚,曬得莫子占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拉伸舒展着胳膊肩膀,臉上的笑意完全沒辦法撤下來。
以前還不屑一顧,他現在完全能理解為什麼當初莫子欽得到林芳落應允後能露出那麼傻的表情了。
莫子占穿戴好衣飾,正想出門尋十七,就看見為了進皇城而睡了足足一夜的支支就趴在門框邊上,一臉狗腿子熱切地看着他。
支支一開口,就失掉了它作為解憂獸的威能,上來就是一句:“小仙長,你昨夜做了很好的夢!”
雖然不知道夢的具體内容,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那是一個特别特别好的夢。
莫子占臉上的笑容一僵,一臉難以置信地望向支支:“夢?”
“對呀對呀!”支支開朗地應道。
怎麼會是夢?莫子占下意識擡手摸向自己的嘴唇,眼眉全都皺了起來,那股溫熱與潮濕感仿佛還未完全褪去,這怎麼會是夢呢?
“小仙長為什麼要摸嘴巴,你的嘴巴也破了嗎?”支支立起身,嘀咕道,“昨天晚上十七先生的嘴巴也破了,都不知道怎麼弄的……”
經過一番努力,它們兩個現在至少已經不會在明面上對着十七“大人”長,“大人”短的了,而是被要求和學宮裡的小妖一樣,規矩地喊“十七先生”。
莫子占:“……”
他要跟先生說,他今晚要吃清蒸朏朏。
支支還不知道自己在莫子占心裡已經被放進蒸籠了,它瞪着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見莫子占反複抿着唇,也不和它說話,耳朵來回甩了好幾下,終究是耐不住寂寞,天真地發問:“小仙長,你在想什麼呀?”
莫子占淡定地回答道:“思春。”
诶?可是春天剛過啊?支支百思不得其解。
莫子占最後還是去了一趟這皇城裡的莫府,不過他這回是一個人去的。
回來之後,他并未詳說自己在莫府的,隻笑眯眯地和十七提說:“先生,見着我的弟弟妹妹了。”
以往莫子占曾念叨着說,想要有個弟弟妹妹。當時林芳落笑說他不是把莫子欽當弟弟了麼,怎麼還想要?他就搖着頭說,不一樣。而在他離家這十幾年裡,他還真多了一對雙生的弟弟妹妹。
兩個十來歲少年端坐在案前,一本正經地讀着對于他們來說過于深奧的經傳,讀着讀着就忍不住走神了,打着呵欠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見他們那個爹娘說是去當了仙人的表兄。
莫子占道:“他們問我,會不會保佑他們。”
十七接話問道:“你怎麼說。”
“我說不會,”莫子占吐了吐舌頭,腦袋一歪,身子就順勢靠進了十七的懷裡,念念有詞地說,“保佑是,魂歸九霄,才能做的事,我又沒死,保佑啥,不保佑……”
支支吾吾在一旁看着,總覺得它們不過是睡了一覺,大人和小仙長之間的關系就有了非常微妙的變化,但又實在說不太上來,要總結的話,大概就是平日裡小仙長總會找各種理由對大人動手動腳的,但現在變成了名正言順的,壓根不需要找理由,上手就是一通亂摸。
但針對這一點,支支吾吾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對于這倆朏朏來說,他們本來就是一對道侶。
道侶嘛,親密一點都是很正常的事。
隻是雖然表面上看上去一切都好,但莫子占自己知道,他心裡在發慌。林芳落所說的調侃話,在某種意義上确實切中了他的要害。
十七的失憶症是因為缺了奭靈才導緻的。三魂缺一哪怕十七自己不曾提及、不去在意,莫子占也不可能不在意,等得了機會的,他還是得将其尋回來,還給十七,屆時十七就會想起一切,就會想起……他們之間的師徒關系。
眼下十七對他的一切回應,都是建立在對他們關系一無所知的前提下的,萬一都想起來了,那會不會……光是假設,就讓莫子占感到慌張。
等這種慌張到了一定的臨界點,三日後,莫子占忍不住開口問:“先生你記得,長湖道上的,那家藥廬嗎?”
十七應聲:“嗯。”
“當時我們經過那裡,有個人被爹娘,拿着掃帚趕了出來,”莫子占說着,越說越覺得喉間幹澀難耐,“我聽說是因為那人,和他的師父,做了……苟且之事。”
十七一頓,他完全沒想到莫子占會跟他提起這種事。
這事在雲璃城裡還挺轟動的。說原本那弟子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驕奢淫逸什麼都學不好,唯獨對草藥有點正當興趣。于是他爹娘就為了他求得那藥廬的大夫收徒。好不容易求到了,連夜将人打包着送到藥廬裡居住,于是他們倆就這樣日夜相對,一同研習醫道,久而久之他們兩人便暗生情愫。
有一日,光天化日之下,在往聖畫像前,一時情難自禁,他們親作了一團,結果正好被突然闖進藥廬的病人及其妻子給撞了個正着。借由這兩夫妻的口,他們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包括那弟子的富貴爹娘。
有人說是徒弟寡廉鮮恥,勾引師長,也有說那師父害人子弟,枉為人師……總之,沒有一句好話。
“先生,你覺得這事如何?”莫子占低聲問。
先前十七為莫子占配藥,就造訪過那藥廬,對那大夫還是有幾分印象的,是個性格溫和的良善之人,從前沒少義診,遇到買不起藥的窮苦人家,還會給人免了藥錢。
“旁人之事,我并不想妄加評判。”十七回避道。
可是莫子占卻一點放過他的意思,他執拗地看着十七:“那不評判他們本身,隻說師徒相戀,這一事呢?”
十七與莫子占四目相對,眼神冷冰冰的,看不出什麼具體的情緒。
這眼神把莫子占給看怕了,可是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既然話都問出口了,自然不想半途而廢,于是硬着頭皮湊上前,繼續問道:“先生,你怎麼看?”
能怎麼看?
哪有這樣的人?分明前幾日還黏糊糊的,這會非得心血來潮、不識好歹地征詢起這點意見來。
雖然十七從未仔細探過莫子占識海深處的另一道氣息所屬何人,可是從莫子占講述的諸多事,以及他能自如使用那柄愚思來看,煩人精身上必定是有那位星玄仙尊的神魂印記。
一個人能沾染上另一人的神魂印記,一般而言隻有兩種方法。其一是要動用邪法去侵吞那人的神魂,十七并不認為莫子占能做出這樣的事,那就隻剩下第二種方法,就是那人曾深入莫子占的紫府,将氣息融于其識海。
換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他們曾有過神交這等雙修之舉。
十七藏在袖下的手握成拳,看向莫子占的眸色發沉。
他知道莫子占和那藥廬師徒一樣,與那星玄仙尊有過超乎師徒之間的情誼,有過逾矩之舉。
同時,十七也很清楚,若非星玄仙尊辭世,哪裡容得了他……乘虛而入。
他知道,他是占了死人的便宜才從莫子占身上偷得依賴,可事到如今,莫子占又為何要如此突兀地提起這來……消磨他?
“先生,回答我,好不好?”莫子占又逼問了一句。
也隻有莫子占能有這個本事,把他逼到這個份上,十七口不擇言地評道:“孺子無知,為人師表卻行不端,引人入歧途,最是無恥龌龊。”
這話已經說得保守了。在十七心裡,那位星玄仙尊可謂是不堪得很。既然有救世之志,既然明知終有一日會身死,卻還是一時貪歡,招惹莫子占,讓莫子占為他自賤性命。這樣的存在,十七又怎麼能評得出一句好?
莫子占從來沒有從許聽瀾口中聽過這麼刻薄尖銳的評價,他臉色一白,顫聲說道:“不能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