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錯不在你,在我。”許聽瀾這話回得極快,好似不曾有過思考,或者說已經思考過太多次,這一結論已然深耕在了他的心中。
在還僅僅是作為十七的時候,許聽瀾就已經對莫子占起意了,可是這是在不知道有師徒這一層關系的前提下。
莫子占很害怕許聽瀾說這樣的話,他用力揪住自己的衣角,心底隐約有了預感,接下來許聽瀾說的話,不會是他想聽見的。
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了。
許聽瀾的聲音很輕,隐隐透露出幾分溫柔,卻無端讓莫子占心底生出了幾分寒意:“你與我說過,你十二三歲到十方神宗,在我身邊待了十年。而那十年,正好是你最為脆弱,最容易受到旁人影響的十年……”
心智尚未成熟,又恰巧遭逢了厄運,宛若一隻尚且懵懂就被人傷了羽翼的雛鳥。
當時的莫子占或許旁人給他一點雨露,就能将他心底眷戀的種子給澆灌得開始生根發芽,他會過度依賴将他拉出泥潭的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這種眷戀與依賴,或許根本不出自他的本心。
許聽瀾平和道:“在這十年裡,理應是我自身品行有失,無形中為你指出了一條錯誤的方向,所以才讓你……誤入歧途。”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為父者,可以嚴厲,可以慈和,可以傾囊相授不計代價,可以是為弟子引路的長者,可以是聽弟子訴說心事的密友,也可以是關懷照顧弟子的家人,唯獨不能是……相互依偎的道侶。
尊卑傳承自有序,不可逾越亂人倫,尤其長者對于幼者。
凡間的先生若被人知曉,對自己的學生存了不幹淨的心思,生了不合适的情愫,尚且會遭人唾棄,被指說罔顧人倫,不配為人師表,又更何況是本應樹立楷模的堂堂仙尊。
莫子占許多不明确的試探一次又一次地警醒着他,他們從前的關系并不明确。就是在那樣一種不明确的狀态下,莫子占的識海深處,居然存有屬于他的神魂印記。
哪怕已然知曉星玄仙尊就是自己,這都讓他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肮髒至極,卑劣不堪。
許聽瀾道:“所以才讓你分不清到底什麼是情愛,什麼是依賴。”
“我已經二五了,”莫子占騰地一下握住了許聽瀾的胳膊,“像我這樣的歲數,放到凡間早該成家了,年紀早已不小,分得清什麼是情愛……”
與從前極為相似的對話,像一根根針紮在他的心肺之上,他太清楚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走向了,而這正是他所恐懼的。一句接着一句,都是在為了他好的詞句,帶着銳利的不可拒絕,狠狠地将他推開。
“而且就算分不清又怎樣?我為何要去區分那麼多?”莫子占崩潰地大喊,“你在我面前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聲音漸漸透露出幾分嘶啞:“我受不了,也考慮不了這麼多……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怎麼考慮那麼多,我還怎麼去理會别人怎麼說,怎麼看……”
許多人踏上修途,就是為了能逃開俗上塵,期得一場清淨、一份自在,求萬事稱心如意。
既然如此,已然修行十餘年的他,為何到頭來,連喜歡一個人都要管别人的看法,都要受到諸多規矩的束縛,面對心許之人,要期期艾艾不敢靠得太近,并為此而痛苦不已,他這辛苦修的仙到底有何意義。
他對許聽瀾的情感裡必然摻雜着數不清的孺慕之情,他不想否認,也沒辦法将其剔除,可那又如何?對救命恩人的感激,對師長的向往尊敬與依賴……這些都可能是他對許聽瀾愛慕的伊始,但絕對不是唯一。
在莫子占心中,這世上沒有比許聽瀾更好的人了。
“我就是想待在師尊你身邊,永遠……永遠……”
狐狸當初所暗自期許的那樣,它想永遠待在天龍身邊,不僅僅是作為一個跟班,一隻靈寵。
莫子占何嘗也不是如此,他想待在許聽瀾身邊:“不僅僅作為你的徒弟。”
喊完,就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
莫子占低下頭,空出來的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聲音夾雜着卑微的乞求,在這一刻他已經顧及不上别的了,他隻想将他長久以來的絕望,盡數宣洩出來:“許聽瀾……無論如何我都改不掉了,紮在我的心,挪不動位置……”
除非把他的心給挖出來。
可人心就是長在那裡,一旦挪了位置,他必定會死去,他并不想用死亡去威脅許聽瀾,隻能卑微地明确着自己的心意。
“你可以舍下我,但不能要求我舍下你,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廂房的房門早在他們進來時就已經被關得死死,窗戶也都被鎖住了,徹底将他們與外界的一切所隔絕。
“我……不可能舍下你。”
許聽瀾将這位揣在兜裡怕掉,捧在手裡怕化的人重新攬入懷中,輕聲哄道。
“呆子。”
明明從來都是他說人家,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倒過來喊莫子占“呆子”,而且還是許聽瀾喊的。
他還是頭一回真切地聽見許聽瀾罵人。好吧,嚴格來說其實也算不得罵,他也确實無法去反駁,隻能微微一縮身,心甘情願地認下了這一稱呼。
許聽瀾說得不錯,一旦碰着這些事,他就會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呆子。
不過許聽瀾也知道,在這個事情上他自己的責任不小,是他沒把話給人講清楚,這才鬧得他的小徒弟如此惶惶不安。
“我暫且無從得知過往的自己是怎麼想的,但有一點我很明确。”
說罷,許聽瀾半垂下眼,緩慢地朝莫子占靠近,直至他們的唇觸碰到了一塊。
莫子占頓時全身酥麻,下意識合上雙眼。許聽瀾輕觸着他的唇,那由此傳遞而來的細微的熱度驅散了話語間的清冷,徒留一片溫潤。
“如若舍得下,我就不會去吻你。”
從知曉自己身份起,許聽瀾就考量過無數次,他該如何處置他們的關系。
而後,發現,再怎麼想,他的答案都與莫子占一樣:
莫子占可以舍下他,但他絕不可能舍下莫子占。
“莫子占,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