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仆從過來,将華慕送回了房間,鹿菀也一瘸一拐地跟了過去。
小丫鬟推開門進去,捂着嘴驚呼了一聲,屋中窗戶緊閉,即使白天也透不進光,陰暗的空間中充盈着冰涼的血腥氣,一地碎瓷片,瓷片沾着血,地面上、衣服上,一塌糊塗。
鹿菀歎了一口氣,命令道:“把她放在床上,今天你們什麼都沒看見。”
仆從們低聲應諾,忙不疊地離開了這間房間,走之前甚至關上了門。
鹿菀看着床上的人,華慕昏迷時也皺着眉,死死咬緊牙關,發出神經質的磨牙聲,唇色蒼白,身子不自然地蜷縮在角落,整個人如同一抔碎瓷,雖材質堅韌,但已經滿是裂隙。
害怕雨夜,害怕雷聲,睡着的時候會咬得牙齒出血,會自毀來獲得快感。
鹿菀想不到,華慕到底有多痛苦,才會對自己這麼狠。
一個十五歲的少女,無外戚依仗,無兵權支持,雖然貴為女帝,說到底還是個傀儡。
皇位之于她,正如三歲孩童懷金玉入鬧市,護不住的。
華慕一直隐忍,換來的卻是權臣對整個王室的屠戮。
九死一生逃到北乾,誰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端,屢遭背叛,負盡深恩。
一個人,前後半生,恍如隔世,中間隔着一段生死、風雪千山。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寥寥數筆,對華慕來說造成了什麼影響。這是她欠她的。
還再多,都是應該。
“冷。”華慕從牙關擠出一個字。
鹿菀探了一下她的手,她整個人如置冰窟,涼的像一具屍體一樣。鹿菀爬上床,拉開被子,把自己和華慕蓋在了一起,華慕背對她,她環着華慕的腰,将她整個人都摟在懷裡,輕輕拍着華慕的背,輕聲安慰她:“不冷,不冷了。”
華慕起先還掙紮了片刻,但大概是沒有力氣,最後乖乖地蜷縮在鹿菀懷裡,不再動了。
在冰冷的血氣中,一道溫暖的氣息若隐若現,是極其微弱的熱氣,還帶着一股藥香,說不出的幹淨柔軟,她恍惚間回到了南楚宮中,遠處的宮人在唱一首古曲,她素來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夢中永無止境的殺戮終于褪去。
擔心華慕再出什麼事,鹿菀一直沒睡,過一會兒就要探探她的額頭。
華慕這一覺足足睡了快兩三個時辰,卻像是了過了一生,她睜開眼睛,入目是熟悉的黑暗,頭還是有點暈,想起身,額頭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
身後有人!
來不及思考,單純是戰場上養出來的敏捷與警惕,身體總是先神智行動,她抓住那隻手的手腕,抵在床闆上,翻身将那個人按在了榻上,另一隻手死死扼住那人的脖子,隻要她稍微加點力氣,就能将其扭斷。
“阿九。”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痛苦地掙紮着,華慕在黑暗中視力極好,很快就認出這是鹿菀。
她的眼中隐約流露出不耐煩,瞳孔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暗,将所有的光都吸進去,顯得死寂又瘋狂,看着鹿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這下鹿菀是真的害怕了,拼命掙紮着,可是她越動彈,脖子上的那隻手就越掐得越緊,求生欲迫使她拿沒有被桎梏住的那隻手去推搡華慕,華慕冷冰冰地看着鹿菀因窒息而漲紅的臉。
夢中那道溫暖幹淨的味道又回來了,她心頭一動,這才放松下來,卸了力。
夢中那個溫暖的懷抱,竟然是鹿莞嗎?
守在門口的婢女聽見屋裡的動靜,覺得有些不對勁,擔憂地敲了敲門:“郡主,您還好嗎?”
鹿菀倒在床上大口喘氣,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唇角滲出血珠,卻仍是替她遮掩:“沒事,别進來!”
“你在做什麼?”
“你病了……我來看看。”鹿菀支支吾吾,委屈地看着她,眼睛裡有未散盡的惶恐,但更多的卻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沒關系的,都是我不對。是我不經同意就進了你房間。”
纖細的脖頸上一圈紅痕,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鮮明地刺眼。
華慕伸手去碰,鹿菀也不躲,反倒獻祭般地将自己的脆弱暴露給她看。
“你管的太多了。”華慕卻收回手,眸色冰冷,聲音更冷。
“我不管你,誰管你?”
華慕蹙眉,沒懂她的意思。
鹿菀從床上下來,差人送了藥和紗布過來,她看上去比華慕虛弱得多,卻非要硬撐着事事親為,上藥時她發現屋裡太暗,就扶着桌子,踉跄着去拉開了窗子。
下午陽光正盛,光影傾瀉而入,華慕被光刺得眼睛生疼,她本想說讓鹿莞關上窗,夢中陽光的溫度卻讓她忍不住沉迷,于是她隻是沉默着,凝視着鹿莞的一舉一動。
鹿莞站在窗前,陽光下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她像是夢中人一般,溫柔地坐回華慕的床邊,将她的手臂拉出來,細細為她包紮傷口。
“為什麼對我好?”華慕一向冰冷的臉上有了堪稱疑惑的表情:“不管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