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菀最終還是坐上了迎親的轎辇。
原因無他,都惑抓了逃跑的侍女們來威脅她,背負着這麼多人的性命,鹿菀隻能妥協。
“王後,出轎了。”希藍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她,像捧着一隻白玉瓶,連聲音都放輕幾分,生怕把人震碎了。
空氣裡有很濃重的鞭炮碎屑味道,北地風沙頗大,一陣風從鹿菀腳下蹿過去,卷起青黑一片煙霧,紅燦燦蓋頭下露出新嫁娘的尖下巴,慘白慘白,乍一看,倒像是誤結了陰婚的一片魂靈,當真是愁雲慘霧。
饒是蒙着喜帕,鹿菀也能感覺到自己被人盯着。她低頭,隻看見一雙穿靴子的腳,走到了她身旁。
“耶律牧北?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耶律牧北并未回應她,隻是伸出腳狎昵地輕輕碰了碰她的腳尖,在衆人發現前,又抽走了。
鹿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耶律牧北一襲紅色喜服,廣袖落拓,伸手要扶她,她想避開,卻被抓住了手腕,他手勁極大,此刻隻是虛虛攏着,鹿菀便動彈不得,若他真用力,怕是要留下痕迹。
罷了,好歹她也占了個和親的名頭,此時還是不與他起沖突為妙。
鹿菀便任由他拉着,跨過火盆,走過長廊,走向祭壇。
奇怪的是,鹿菀明明從蓋頭下看見了衣擺,祭壇周圍此刻擠滿了人,但卻無一人講話。
“月氏規矩也如此森嚴嗎?”鹿菀嘲諷道。
耶律牧北卻并不答她,隻是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他指腹有繭,鹿菀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種詭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再也不敢搭話了。
走流程似的,司儀指揮着他們拜了天地,夫妻對拜的時候耶律牧北犯賤碰了碰她的額頭,鹿菀看不慣,當即踩在了他腳上,聽他吃痛地吸氣,忍不住笑了。
耶律牧北也笑了,緩緩道:“姐姐,你掀開蓋頭瞧瞧我。”
這道聲音!
宛如晴天霹靂,鹿菀愣在了原地。
估計是等急了,華慕半帶引誘半是安慰地在她耳畔說:“姐姐,快看看我呀。”
鹿菀扯掉了蓋頭,視死如歸地看了一眼,差點沒吓暈過去。
月氏王迎親之地設在王帳外,隻是王帳旁月氏精兵與大乾軍隊卻并肩而立,孫青竹也在隊列之中,此時正笑着看向鹿菀,耶律牧北被揍得鼻青臉腫,躲在角落撇嘴抹眼淚,其他的月氏人也多是戰戰兢兢地躲在隊伍後面,肉眼可見被揍得心服口服。
而她面前這個人,臉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迹,一身喜袍穿得妖孽無比,正是傳聞“已死”的華慕。
都惑胸前纏着繃帶,頗為委屈:“都說了是驚喜!”
一時間,懸崖下的斷肢殘骸,月色中的哨聲,被送入京中的錦囊統統在腦海中閃回。
鹿菀伸手,指尖微微顫抖,她像是要撫上華慕臉頰,随着“啪”的一聲,衆人才意識到,她給了華慕一耳光。
那清脆的聲音炸在每個人耳邊,衆人皆愣在原地,尋思着要不要假裝沒看見。
但事不随人願,又是幾聲清脆的耳光聲,衆人悚然,眼前這個風吹就倒的女子,竟然打了主帥?而且還打了這麼多次?
衆人已經開始猜測鹿菀的死法了,卻見他們惡名昭昭可止小兒夜啼的主帥,輕輕地攏住了那女子的手,甚至微微側頭枕了上去,溫聲道:“晚上再教訓我吧,别把手打疼了。”
鹿菀抖得不成樣子,繃緊的神經倏忽放松,根本支撐不住身體重量,竟直接撲進了華慕懷中。
華慕攬着她的腰,下巴壓在她頭發上,就這樣靜靜地抱住她:“绾绾,我來娶你了。”
鹿菀醒來時,已是入夜時分,營帳中燭火通明,阻隔了大漠風雪,駱駝奶混合着動物皮毛的腥膻,醞釀出一種原始的欲望氣息,大紅落帳重重疊疊地壓下來,掩映着樹冠形狀燭台落下的影子,是同中原紅羅軟帳截然不同的異域風情。
她眨眨尚不清明的眼睛,想從床上坐起來,腰間卻環繞着一雙手,将她拉進懷中,華慕帶着濃重的鼻音,輕聲道:“我不是故意要瞞着姐姐的。”
“你瞞我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件?”鹿菀冷聲道。
“我不該假死引你過來。”華慕抱着鹿菀,輕輕蹭她的頭發,嘴上說自己錯了,但實際上她并不打算改,讓鹿菀名正言順來邊沙的方法多的是,可她就是想用假死來金蟬脫殼,她想看鹿菀為她擔心,為她流淚,為她痛苦,她本就是這麼惡劣一個人。
“郊廟祭祖那日你就開始籌劃了吧?”鹿菀并不傻,将前因後果聯系起來,很快就想明白了。華慕在月氏打了三年仗,怎麼可能放任所謂的月氏殘部存在,怕是這群人早就歸順于她,殺重臣讓北乾内亂也好,月氏“叛亂”讓華慕出征也好,還是後面的戰敗無援,鹿菀被逼和親,不過是華慕為了名正言順攻打北乾做的努力:“隻是我沒想到,你竟也會在乎名正言順。”
華慕攬着她的肩膀,讓她轉過頭來,二人面對面眼對眼,鹿菀這才發現,華慕的臉竟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