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慕隻說要送,并未說什麼時候送。
卻常常借着這個由頭打量鹿菀,把銀翹氣得半死,說她沒安好心。
南國四季如春,清風鳴蟬,空谷啼鵑。
鹿菀坐在小溪邊洗衣服,溪水清淺,鵝卵石石影晃蕩,她看得出神,半是為戰事,半是為華慕。
如今華慕已經痊愈,卻還是賴在村裡不走,可她不能總戴着面具裝啞巴。
身後響起清脆的枯枝迸裂聲,鹿菀一回頭,就看見華慕迎面走來,自然地蹲在她身邊,慢條斯理地挽袖子。
一截伶仃腕骨,白得晃眼。
隻是手腕上布滿了疤痕,就像纏繞的紅線。
隻看一眼,鹿菀便挪開了目光。
“水冷,我來。”她接過鹿菀手裡的衣服,自然而然地搓洗起來,鹿菀冷眼看她洗衣服,覺得有些好笑。
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華慕做鹿菀的貼身侍女,把鹿菀的裙子洗爛好幾條,還要眨巴眼睛裝可憐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鹿菀抱起木盆,朝溪流下遊走去,想離她遠些。
華慕也不鬧,乖乖洗完自己手裡這件,就湊到鹿菀身邊,将洗過的衣服放在盆中,還沒洗的盡數拿走。
鹿菀還想走,便聽得華慕慢悠悠道:“恩人,你再跑,我就把你身上的衣服也洗了。”
她們甚至沒有互報名姓,華慕平日就叫鹿菀恩人,鹿菀仗着自己是“啞巴”,根本不搭理她。
鹿菀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目光有如實質,從她細白的脖頸看到鎖骨處,手上動作卻不停,将纏在一起的衣帶輕輕挑開,慢條斯理地理順,再放進水中。
指節如玉,用力時隐約青筋浮現。
這雙手也曾這般克制地挑開她衣帶,帶着欲蓋彌彰的情.欲意味。
不知道想到些什麼,鹿菀臉紅了。
“過來。”華慕擡眼。
鹿菀認命地把木盆放在一邊,坐在她身邊的草地上。
“恩人芳齡幾何?”她問的自然無比,鹿菀差點接腔,回過神來便意識到華慕在試探她,不自然地抿唇,瞪了華慕一眼。
“不會說話,就和我打手語吧。”華慕補充道:“我看得懂。”
鹿菀面露難色,明顯不會。
“我教你。”華慕半點不覺得意外,反倒起了興緻,甩掉手上的水,舉起食指,指尖朝太陽穴處點了兩下,看着鹿菀說:“知道。”
鹿菀照葫蘆畫瓢,學她動作。
華慕點點頭,又開始教下一個手勢,一手伸開食指、中指,指尖向下,模仿兩條腿交替向前移動。
“走。”
“單手平伸,掌心向上,由外向裡微微拉動。”華慕做完這個動作後,強調道:“不要。這是拒絕别人的意思。”
日影自茂密的樹葉中一滴一滴漏下來,落在華慕身上,顯得她整個人都有種慵懶的讨好。
鹿菀被這種歲月靜好的氛圍所蠱惑,回想同華慕相識這些年,竟少有這般心平氣和的時候,正出神時,拇指上落下了一瞬羽毛般的觸感。
“看着我啊。”華慕不滿地嘟嚷,小拇指勾住了鹿菀的拇指。
鹿菀觸電一般想奪過自己的手,便見華慕笑了,她臉上始終帶着一層模糊暧昧的笑意,仿佛在編織着什麼陷阱,等鹿菀跳進去。
華慕對着鹿菀攤開手,做動作時目光一直落在鹿菀臉上,她用一隻手輕輕摩挲另一手的拇指指背,見鹿菀有闆有眼地模仿,才吐出一個字來。
“愛。”
她将自己打扮成一個面目全非的小醜,然而華慕卻坐在她對面,明明對面不相識,卻教她說愛。
對着那雙古井般深邃的眸子,她的心頭卻猛然一緊,就像被人攥住一般,連呼吸都困難。
華慕将之前教的手語串聯起來,鹿菀模糊辨認,華慕問:“你有愛過誰嗎?”
好啊,真會給人添堵。
帶了點報複心思,鹿菀思索片刻,撿了枝枯樹枝,在河邊沙地上寫起來。
“愛過。”
“我先夫,姿容甚偉,英年早逝。”
“如今我不過是個小寡婦,兩個孩子的媽,命如草芥。”
華慕起初還能笑,後來笑意便已十分勉強,咬牙道:“小寡婦?二孩媽?”
·
二人回到村子時,銀翹迎了上來,“阿姐,不好了,昨晚幾個嬸娘進城裡辦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不對,阿姐你臉怎麼這麼白?發生了什麼?”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一臉震驚,鹿菀扶額,難為銀翹能從她抹了二兩灰的臉上看出她心情不好,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可能是手語太難,累着了。”華慕從善如流地回應,偷偷看了銀翹好幾眼,欲言又止。
“你閑的沒事幹嘛為難我姐?”銀翹害怕華慕,尤其是現在垮着一張死人臉的華慕,又怕鹿菀被欺負,故而隻敢小聲罵罵咧咧:“你别看她文質彬彬的,她是個鄉裡人,鄉裡人學什麼手語?我們都是靠眼神交流的。”
不料華慕今日态度極好,“對不起,我的錯。”
銀翹看華慕道歉,跟見鬼了一般,拉着鹿菀說悄悄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