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傾擡手用刹雪刀劈開厚厚冰面一層。
他回頭看雪地岸邊露出橘黃色燈光的木屋,又聽到周圍獵犬近乎暴烈的呼吸聲後。容傾又看到德古拉甩給自己一根魚竿,聽他聲音反正是神叨叨的,“年輕人,不要這麼沒活力。”
容傾一身黑色沖鋒衣,厚厚的黑色墨鏡蓋住了他深邃的眼眸。
“伯爵先生英勇無畏,怎麼連冰層都破不開?”容傾嘴上附和着德古拉的話,心中想的卻是遊行這個死混蛋,真的是懶,嬌氣又怕痛。明明是他自己想來冰川玩兒,看看風景什麼的,可是就待了半天,死活就不想再多待一秒。
當天來,當天走。
容傾感覺腦子嗡嗡響。
他聽冰面上下旋舞的海鷗嘶鳴,仿佛是在嘲笑他似的。
德古拉一身簡樸的裝備,他手上戴着厚厚的羊皮手套,張嘴笑了道:“想我年輕的時候,過得可比你們快活多了,容大審判長,在神界,應當是沒有人間快活的,是不是?”
他嘿笑了聲,又把竿子一甩……
水面濺起水花,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馬上就死在了岸邊。
德古拉看它撲棱撲棱,又笑說:“你爸就是條死魚,除非火燒眉毛了,否則,是動都不會動彈的。”
容傾看這條魚是一條死魚,心覺小壞蛋,不,大混蛋會不會想他?
他心想離了遊行他還真不想一個人待着,便敷衍了說話,但怎麼看那條魚就是一條死了的魚,而且是越看越不順眼。
容傾抱着胳膊,他語氣溫馴而柔和,“我爸确實是個很好的人,就是太重情重義了。”
德古拉笑了,他拐着魚竿柄,“沒有重情重義,哪裡來的你?當初李婉把你交給容淮南撫養,也是經曆了好一番心理鬥争……如果再晚一步,可能就沒有你了!”
“人類是很迷信的,不管你是不是什麼守護天使,但在湛海市的教廷,天使跟惡魔就是異端……如果不是時間因子的污染難以解決,怕現在湛海市的驅魔師早就不知凡幾了……”
“有時候想一想,被人類所稱之為卑賤的惡魔其實比殘忍的人類善良多了,而所謂高尚的人類卻是最殘忍的劊子手……天使跟惡魔之間的轉變,就隻是一瞬之别。”
“畢竟……”德古拉摘掉羊皮手套,他打開保溫杯,又拿出老幹媽的玻璃管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苦笑了釋懷說:“我當出租車司機這麼些年,比我當伯爵的時候過得暢快多了。”
“把車門一關,”德古拉仰頭幹下溫水,又拿出一瓶酒倒在冰面上,眼神虛幻而蒼老。他看向遠方,說:“我對不起我妹妹,我也對不起我侄子,是我害得他一家枉死。”
冰面酒液消解,翻滾着渾濁的泡沫。
容傾轉頭看見德古拉充滿悲傷的眼神,又看到他眉毛上凍結的冰霜。
平心而論,德古拉跟他父親是同樣長相優雅的人,但他父親容淮南仍舊是俊美無俦,而德古拉似乎整顆心都在枯萎、變質。
容傾聞見空氣中的烈性香氣,又說:“伯爵先生,神是無法寬恕你的。”
“人從未把神當神,隻信自己眼前所看。”
容傾薄唇微動,他非常自然道:“可你與侄子生活的這麼多年裡,你難道沒有得到開心快樂嗎?”
“我想洛九夜應該很尊敬您。”容傾又道:“我倒是羨慕您跟洛醫生的關系,他是個好人。”
“好人,不該被埋沒。”容傾長舒一口氣,他看到德古拉仰頭開始幹酒,嘿嘿了兩聲。
容傾心想德古拉是真的喝醉了,盡說的是真心話。
容傾給父親容淮南打了通電話,一通煩躁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把這個人給我弄走?!!”
容淮南跟容傾一起美美度假,他躺溫暖的屋裡烤火。
這會兒喝酒喝得醉醺醺,他接通電話,理智清醒,愣了句:“阿傾,回去了?”
“要不然呢?!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容傾皺眉,“我二十六歲了,不是六歲,好不好。”
話裡話外容淮南聽出了嫌棄。他随手關了窗,看到屋外一個黑色高大的身影一閃而過。
容淮南十分無奈地講:“你是我兒子,你去哪裡我都擔心……極北冰川是什麼地方?”
“你趕緊給我回湛海!”容淮南語氣闆硬:“天塌下來,我給你頂着。”
“不回!”容傾偏要跟容淮南鬧脾氣似的,他還想多觀察一下極北冰川的海面情況。哪知禍害已經跟上來了,他聽到海水翻湧的攪動聲在片刻後止息,又聽容淮南在旁邊提醒說:“審判院的軍隊都歸你調度了,阿傾,你還要如何?”
“趕緊給我回湛海,聽見沒有?!”容淮南大聲喊,可他大概也知道容傾是個什麼人。
按照兒子的性子,十頭倔驢也參不透。
容淮南急了,“你記仇,可以!”
“你别讓——”
“爸——”容傾像是稍微服軟了,他的話語讓容淮南聽上去是乖巧又老實,可偏偏話語中一身反骨:“你别管我,反正也沒人管我。”
“我就是孤兒,難道不是嗎?”
容淮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琢磨着不對勁,擡首看到德古拉一臉沒德行地躺椅子上,便隻好說:“我幫你跟遊行說幾句好話。”
容傾心情馬上變好,他嗯了聲。
啪。
容傾挂斷了電話。
他還是很喜歡自己的父親的。
容傾覺得自己有些恃寵而驕。
其實容淮南是好人,也不是他親爸爸。
他何必要這麼斤斤計較呢?
幹嘛一定跟家裡人鬧脾氣呢?
還不就是遊行的鍋。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遊行馬上敲微信:【你想死啊?幹嘛惹叔叔生氣?】
【很閑嘛你?叔叔多好的一個人?】
容傾抿唇,他注意到那股極北冰川的異動感似乎是消失了。
空氣中似乎還隐隐地有着甜酒的香氣,很醉人。
這讓容傾想起了遊行偶爾喝酒時臉頰飛上一抹紅時的随意慵懶。
對方似乎總是……或許别人沒什麼感覺,但容傾自己就覺得遊行其實似乎是把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這讓他感覺自己失控。
失控于自己的心。
更恨這樣沉淪的自己。
但……
容傾喜歡自我洗腦,他提醒自己不要太入迷了。
可遊行大抵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他比誰都清醒,比誰都像冷冰一般。
他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最終删除了很多的話。
隻落得一句:【你生氣我也沒辦法,我就是不喜歡跟幾個人待在一起,我僅僅隻是讨厭陌生人。讨厭所有人類,但我不讨厭你……我暫且依賴你,可你如果背叛我,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
遊行給容傾點了一個句号。
這倒是像足了遊行的真性情。
容傾被逼到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他是真不會跟人談情……
近了遠了的分寸實在是難以把握,他沒法像容淮南一樣對自己媽媽那麼百依百順。他也有自己的操守,可他也希望遊行幸福快樂。
他心想自己又不是什麼死闆的大家長,生生給人囚禁了,也不是始亂終棄的大惡賊,他一直都在守着他啊。
容傾盯着手機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