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歎氣。
這會兒德古拉借着冷風清醒了,他擺手讓容傾進屋裡頭去。
容傾應允,他禮貌道了謝就推門進去了。
容傾看到容淮南朝他招手,他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同時又把視線放到窗外的德古拉身上。
冷風就好像濃烈的酒,令人充滿醉意無聲的怅惘跟想象。
清醒的德古拉在容傾轉身後提醒了一句:“惜取眼前人,容大天使長。”
“小年輕情情愛愛有什麼不懂的,”德古拉咳了聲說:“你媽當年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柳重光可是個妹控,你爸能把你媽追到手,還讓她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哪怕柳夏那種挑剔的脾氣,在失去了孩子你媽還願意跟他過,自然容淮南有比武力更厲害的本事……你是淮南教出來的孩子,難道,有些孰是孰非,也分不懂了?”
“不懂就去問你尊敬的父親。”德古拉直接給容傾指了條明路,“談戀愛,搞對象,過日子,你隻去問他,就可以了。”
随後他又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明白了,你讓我一個大祭司跟你說這種沒頭沒腦的混子話,我還臊臉呢。”
德古拉皺眉,反反複複甩魚竿。
“遊痕的兒子還真是一臉驕矜啊,”德古拉歎氣:“讨人喜歡又不讨人喜歡……”
“真的是……”
容傾被說得雲裡霧裡。
但多多少少也悟了點兒,他這就去問他爸。
找容淮南取經去。
待到容傾走後,德古拉耳聞冰面腳底的摩擦聲,他看到與容傾氣質如出一轍的高大男人面露冰霜,他忽然笑了,“容緻書先生,多年不見,可還好?”
容緻書專注盯住德古拉手中轉動不停的魚竿,耳朵都是咯吱咯吱聲。
“他一直都是這樣子嗎?”容緻書看着遠處冰川。
冰川咔嚓咔嚓碎裂。
他耳邊都是這種聲音。
德古拉道:“大天使長先生,這都一千多年了,誰還記得那些前塵舊事?”
“容大天使長隻有一個,”德古拉看魚。
他眼中都是魚,看不到别的。
“生計很顯然很重要。”德古拉又道:“容大審判長,也隻有一個。”
“容淮南的兒子,也隻有一個。”
“沒有必要說這個。”德古拉笑了,他又撈出一條死魚:“我佛不渡愚者。”
容緻書皺眉,他大衣中露出的半截手腕雪白修長。
目視前方時,對面都是冰冷的水色,他堅定說話,“天使堕天,必須死。”
德古拉笑意是冷的,語氣是嘲諷的。
“所以有些人,不配當天使。”
“他一輩子,也不會懂得愛。”德古拉好笑,“這就是有些人,無法成為神界之主的理由。”
“但凡,懂得珍惜呢。”德古拉知道容緻書生性不會愛人,卻也還是說了,“地獄城前任鬼王梵天黑暗面我也聽聞過,可我最佩服的不是别的事,而是這個大人物犧牲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他妻子難産去世。您思考一下,梵天黑暗面怎麼會打不過自己的光明面呢?”
“你不能期待,你要的事發生。”
容緻書聞言。
“你說得對。”
“可處理堕天的天使,是我的責任。”
容緻書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冰川,他身上的氣息悠遠而遼闊,充滿冰冷的死意與決然。
德古拉笑了。
“我建議你自己去死呢。”德古拉繼續悠悠緩緩轉動魚竿,又道:“沒人會原諒你。”
容緻書眉頭抽動,他擡腳把德古拉踹到了冰河裡。
“哎呦——!”
容傾聽聞聲響,他打開窗戶,目光無形之中與容緻書遙遙相望。
他笑了,而且是……坦然的笑。
容淮南盯自己的崽,他好笑問:“才知道你有個爸?”
“說說看,你又要幹什麼?”
“凡事有點分寸,不要鬧到收不了場。”容淮南語氣誠懇,“不管我過去做了什麼,我始終是你父親。你從這麼一丁點大長大這麼大……”
容淮南比着手感慨,“你故意的,是吧?”
容傾對于容淮南反倒是不好意思,他低眉順目的,乍然開了個玩笑。
“我比您老呢,爸爸。”容傾坦言。
容淮南雷得外焦裡嫩,可到底也摸不準容傾想什麼。
他自诩心态年輕,可沒想到容傾心如枯葉蝶。
容淮南勸慰說:“讨厭你媽媽?”
容傾搖頭,“喜歡的。”
“媽媽,很好。”
“嫌我啰嗦?”容淮南歎氣,“可你是我家戶口本上的孩子啊?”
“你也不像是不會跟人不懂相處的樣子啊?”容淮南聽容傾這麼可憐的語氣,又聽到屋外烈烈的風,“我還想早點退休,跟你媽環遊世界呢……”
容傾擡首,眼神亮晶晶。
他眼前是明亮的一片火,燃得他内心暖暖的。
“沒有,阿行跟我鬧,我不懂……”容傾也說自己的秘密,“我在神界長大,的确是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的。”
他語氣像極了可憐無助的小孩子。
容傾又快速變得成熟跟正兒八經:“可我……”
“謝謝你,父親。”容傾覺得自己很少這麼矯情,但話已至此。他往壁爐中添了一根柴,燒得他臉頰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心底的暖意,連帶着面龐上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
容淮南把手壓在容傾的肩膀上,垂眸無聲笑的時候,有一點點的釋然。
“容絮死後,我跟你媽媽一直都很難過。”
“你來了,我跟你媽媽才沒有這麼難過……”容淮南眼中都是星淚,“我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
“當初一念之差……”容淮南最後還是沒有說完那句話。
容傾聽到柴火燒裂時的哔剝聲,他轉頭看窗外。
屋外是一片烈風荒野,讓人心顫顫。
璀璨的明月從未在這片土地升起,這裡是連太陽都吝啬給予光照的荒煙之地。
怎麼會有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