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一點,木屋後面的溫泉湧起了極厚的一層霧。遊行剛推門出來,眼瞅着窗戶上滑下了晶瑩剔透的水珠。耳邊都是漸長的風聲,遠處仍然是城市夜空的燈光點點。
大抵是從窗戶上滲出來的。
遊行縮緊了脖子,又聽到冰面碎裂的聲音,他腦内下意識腦補起冰山傾塌的聲音。
冬天,有些冷。
遊行記不大清上次跟媽媽一起包餃子是哪一年了。
印象中,每逢到了冬夜,爸爸媽媽總是習慣性聚在廚房裡一起包餃子,咄咄咄的剁肉聲傳到客廳,他殺怪殺得不亦樂乎。在看到遊痕戴着花套袖來客廳喝水時,就聽媽媽跟爸爸唠叨,說今晚吃韭菜餡餃子。他爸就會仰高頭幹完一瓶水,轉頭對還在廚房忙活的媽媽說少放點油。大哥舒遇去寄宿了,他也才從學校寄宿的地方回來。
媽媽舒夏洛會擺弄餐具,并不說話。但廚房水槽内嘩啦啦的水聲一直未停。
遊行腦内一直在勾勒水白色的餐具,耳邊仿佛還會回響着那無限的嘩啦淅瀝聲。
水聲像大雨,不斷不斷地傾盆而下,淋濕遊行。
他深吸一口氣。
耳邊風聲呼嘯得更狠。
遊行呼吸進去幾口冷氣,最終隻是一直一直伫立在那個地方,沉神凝視着遠方。
他滿眼盼望地望向海,又隻是認真地想了下今年的冬天還是這麼冷。
到底什麼時候會暖和起來。
但是夏天也很讨厭,奇熱無比。
春天容易過敏,會癢,會起包,也不是很喜歡的樣子。
秋天太短了。
大抵最舒服的日子是清明節出太陽。
不算太熱,但也不是很冷。
可以衣着輕便出行。
遊行腦内切換着過去的季節,他聳了聳肩膀,幹脆就地蹲下來。
不遠處海水翻滾,透入骨髓的涼風吹得人膝蓋疼。
遊行轉頭看了眼木屋中的人影,模模糊糊的。海水湧上來時耳邊的聊天細語聲仿佛被放得很大。
容淮南開懷大笑的聲音着實清朗。
木屋内,容傾俊美如霜的側臉面色沉靜,他舉着酒杯時欲言又止。眼角不經意的餘光看向屋外孤零零的人影,他放下酒杯,緊接着炭火的噼啪聲跟門關上來的聲音就傳過來了。容淮南的語氣變得沉穩而堅持,他手一直搭在門把手上,直到過了十幾秒,容淮南才說:“玩幾天再回湛海吧。”
容傾點頭,他目送容淮南出門,卻又堅定道了聲:“父親,小心叔叔。”
容淮南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冷風阻隔的瞬間,門同時落鎖。容淮南把手插在口袋裡,他的黑發間隐隐約約白了幾根頭發。
容淮南頭也不回對自己兒子說:“再說吧,你管好你自己。大人的事你不需要擔心太多,你維護好湛海市治安就行了……不想也就算了,随便你。”
容傾聽到門落鎖的聲音,歎息了一聲。
他想容淮南跟容瑾兄弟關系情深,怕是難得下狠手處理。
容傾看向窗外,遊行仍然在屋外站着,沒有進來。
木屋内明亮如昨,方正的竹制餐巾紙盒吸引了容傾的注意。他左手撐着下巴,右手指尖點着紙盒尖銳的地方。也沒有做什麼,隻是這樣出神的凝視。
木屋内是溫暖的,容傾覺得心是涼的,他反複擡眼看向窗外,情不自禁想到了跟遊行的關系。毫無疑問,他會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也是從一開始一見傾心的初戀。但陰差陽錯……容傾感覺木屋内滲進一股無形的冷風,涼飕飕地吹得耳朵發冰。
他其實,确實不是很讨人喜歡的性子。
當初碰到遊行,遊行逼迫他坐在地獄城的王座上,他看到遊行急切而着迷地問他,像是讨好的玫瑰花,長滿荊棘跟天真。
遊行又跟他說我好喜歡你。
他知道,他對他是有依戀跟愛慕成分的。
但他好像确實沒有怎麼回應,隻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遊行看他的目光從滿懷熱忱開心到冰冷生硬的一聲抱歉,再到頭也不回離去。
如果再多一秒。
他一定會在王位上操他,會讓他在自己身上嘤嘤哭泣,會讓他……隻望着自己,隻能柔弱無骨地覆在自己身上失魂落魄。他會吻他,吻到他不能呼吸,直至落入堕落的深淵。
容傾閉上眼。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坦然面對自己對遊行壓抑的欲望。
他一直,都是想直接操他的。
盡管這并非他真正的自己,可這個壓抑的自己,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
屋外冷風寂寂,沒有能夠吹散容傾頰邊的熱意,反而更加讓他思考了許多東西。
遊行,未必會喜歡這樣的自己。
對方當初真切的誠摯,似乎是被他毫無理由揮霍了。
人再多的耐心也會消磨……
就好比,他從來都不會想到。
遊行會棄他而去。
那麼無情,那麼殘忍地抛棄他。
容傾慢慢平複自己的心情,無知無覺的,怨氣又代替了身體本來的欲望。
但容傾,沉頓了數秒,卻心想,還是不能夠放過他的。
容傾灌了一杯溫水,茶水酸澀。
他眼瞅着一塊木炭燒盡了半塊身體。空氣中滿溢着木炭的熱焦味兒。容傾還在沉思,他知道今晚S級影鬼舒時會來木屋後的光司大酒店——而這個人的主要能力是夢魇。
入夢者,不憶來處。
容傾手指敲打着桌沿,他仔細斟酌着内心翻湧的欲望與破壞欲,又以理性壓制着這種罪惡的想法。于他而言,現在的一切都來之不易。
遊行人就在自己身邊,讓親就親,讓摸就摸……
隻是……
容傾越想越不能想。
不是遊行不愛他了,也不是他瞧不上他了。
而是,他與他之間,永遠隔着一層膜。
心跟心,沒有辦法靠近。
容傾郁悶地幹了一杯酒。
——還不如剛開始就接受呢!
可父親又跟他說,該誠實表達自己的感情。
容傾悟着這個道理,他眼瞅着木屋的門被推開。冷冷的寒氣讓他回神,容傾幽怨地瞪了眼肩上搭着毛巾的遊行,卻也不說話。
遊行覺得冷,他就跑去光司大酒店的浴室洗了個澡。一路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回來,心情還是挺不錯的,他笑着說:“去洗澡?”
容傾瞥他一眼,隻顧皺眉,他手中團着餐巾紙,胡亂道:“洗什麼澡?你要跟我一起去泡溫泉嗎?”
乍然這麼一句,遊行給砸暈了。
他頓了下說:“不太好吧,你不是潔癖嗎?”
“去不去?”容傾甩掉餐巾紙在垃圾簍裡。伴随凳子摩擦地面的聲響,容傾同時把木屋門口的鑰匙放進口袋裡。這裡名字叫木屋,但實際上是一個小型的私人居所。地闆上鋪着萬花筒似的波斯風地毯,客廳的茶幾上卻擺着青花瓷器,窗戶上還有手工制作的木風鈴。
此時風大,風鈴聲又鈴叮當啷。
容傾聽到光司酒店更高樓層的dj舞曲,他看向遊行時目光帶了點……不屑,卻又皺眉,反道:“你到底去不去?”
遊行滿臉問号,他看容傾生氣的樣子不對勁,便道:“可以。”
等到過了半個小時。遊行踩着寒風凜冽,終于從酒店前台掃回一堆他愛吃的香辣小魚幹時,他就看到了讓他……驚呆的事情。
溫泉内薄霧籠罩,氤氲着水汽。
這幽幽深邃的氣息。
遊行不甚浪漫地想,這裡像是能死人的哀牢山。
他轉頭,剛想在溫泉池旁找個座位,就不經意看到容傾脫了浴袍往溫泉池中走。
水聲陣陣,如清泉。
遊行愣了下,乍然無言,但又不想走。
他隻看到了容傾脫下浴袍時雪白修長的手腕,随即霧氣藹藹,又遮蓋了所有。
遊行照常穿着修身的長睡衣,他随意找了個座位,離着容傾不近不遠的方向看着他。
容傾略帶侵略的目光跟遊行撞上,遊行又走過去,他自然地讓水打濕自己的褲腿,又把腳泡在溫泉裡。水聲潺潺,他凝視着水面上倒映着燈光的顔色,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但他也沒有繼續看容傾。
似乎是一個人,也能夠玩得盡興。
容傾不樂意了,他一捧水潑到遊行的上衣,甚至都看到睡衣濕了一塊了,但遊行隻是擡頭看他一眼。目光平和而淡然,容傾找不到熱烈,也看不見迷戀,他不能夠感知到遊行的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