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行說完這句話就離開,而走過來的舒時去蹲在屋頂上,寂寞地抽煙。
舒時指尖煙霧缭繞,相當頹廢,“我仇報完了,好空虛,這麼輕松,這麼簡單……”
遲言允不打算搭理舒時,也轉身就走。
沉默的身形昭示着他的不安。
舒時惡意,“你知道麼,地獄城的下任鬼王即将誕生了……遊行跟容傾的親兒子,不日降世,你說世事風雲變幻,眨個眼睛的功夫,第二個漂亮的大美人就要出生了……”
“容傾很讨喜,保不準,這鬼王跟容傾長得還像,但性格最好别像遊行,”舒時喃喃,或許是曾經自己失去過一個孩子,他感慨說,“他的雙親似乎不待見他,但也無法阻止他的出生。”
“我不需要遊行來教我做事,”遲言允其實發現遊行已經改變了,變得沒有那麼尖銳跟攻擊性,但年少十分到底是玩過一些時日。
誰年少時沒有開過玩笑,說結婚後我做你的幹爹,我也會像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護他。
遲言允心中不斷盤旋着過去跟遊行相處過的點滴,他發現,那些記憶已經如此稀薄,單薄到他隻能夠記得遊行凝視他時傲慢的眼神。又或者,他們真的在某個時刻交過心,約定一輩子的朋友與兄弟情誼。
有些事你想忘,并不能立刻忘掉。
但是,如果有一天曾經的好友進入了人生的别樣階段,你都隻能夠通過别人的口中得知消息。
遲言允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深吸一口氣,勸慰自己說人都離散,何苦呢?
可遊行有了孩子這件事,依舊讓他難以接受。
他幸福,他該祝福。
可他隻希望遊行最好永遠都别複活。
永遠死在地獄城,這是最好的。
遲言允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遊行是喜歡春天跟綠色的。但在遊行的印象中,每當不經意地提及春天,提到百花過後百花殺,或許冬天的雪融化之後,便會迎來嶄新的季節。
遊行回頭朝遲言允的方向看了一眼,腦中再度回憶起那一天的事。
遲言允的話不經意,而冷漠。
一個約定俗成的事實是,地獄城永遠不會有春季的到來。
遲言允笑了說:“你跟我開玩笑呢,你?春天?這麼大一個玩笑。”
“難熬你也必須熬啊……”
遊行路過教堂旁邊的咖啡館,随手買了一杯咖啡,默默地端起,默默地啜飲。
如果跟遲言允說起那個孩子的事,怕隻會得來一句“你未婚先孕啊,你是個男人啊……”
遊行感歎,曾經他跟遲言允是朋友,但是現在不是了。
彼此間,他們已經不适合再讨論任何事,任何話。
如同很多年前,地獄城已經滅亡,但遲言允在乎的,還是當王,與不當王。
他覺得,遲言允是個冷漠的人,也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冷漠一點。
遊行嘗咖啡又溫又苦,他倒是意外,這咖啡廳居然是容緻書開的。
記得初見容緻書,對方像是個原始野人,而他,喜歡的那個人,氣質冷冽,有溫柔如水一般的面龐。
有一次,跟這人開玩笑,說他為啥是這個名字。
結果容傾說,“這是一見傾心的傾,一見傾情的情……”
搞得遊行不大願意再跟這孫子說話。
雪落了,晶瑩剔透。
遊行不會把自己珍貴的時間浪費在殺巨嬰身上。
醫院内還有陸明曜跟陸砜,以及神神秘秘的費雪酌。
所以,輪不到他。
遊行推開咖啡廳的門,走到了離容緻書咖啡店的很遠的地方,他把手心中的咖啡杯扔到垃圾桶裡,又随意地路過專注做自己事情的人們。
不少人紛紛投以驚豔的目光。
遊行氣質清雅,宛若一輪淡月,水色一般無的溫煦。
他随便找了個位置,服務員問他點什麼。遊行拿過菜單,指尖慢慢翻找着,完全沒發現在這個雪落的季節裡,又有人跟他走進了同樣一家咖啡廳。
容傾從醫院裡走出來,處理遲匣的事情比較順利,完全不插手。
他也需要找一個地方暫時栖息,省得一碰到遊行就胡思亂想。
從前獨處的時候多,冷靜的時候,也多。
自從遊行複生,兩個人幾乎是形影不離黏在一起,搞得容傾覺得很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等到遊行真的主動遠離了,容傾又想這日子是真的無聊而且空虛啊。
遊行愛纏着他,他喜歡的。
不纏了,有分寸了,他也不喜歡。
容傾想,還是應該适當尋找一些自己的空間,讓腦袋放空一下。
他端了杯甜咖啡,哪知這一口糖差點沒給齁死。
容傾進門時,把手中的咖啡送進垃圾桶。推開門的瞬間,容傾稍微愣住,手搭在門把手上,他與遊行目光相對,後者剛跟服務員說要一杯淡咖啡……
這麼樣的漫不經心。
人怎麼能夠阻止命運般相遇的心跳。
世界上的街角咖啡廳有那麼多,偏偏隻有你我在此處相遇。
偏偏,我總能捕捉到你的目光。
遊行實在是無語,怎麼又碰上了?
容傾自如地走進來,服務員的咖啡剛好也送上來,放穩在桌子上,容傾捏了遊行的杯子,随意喝,随意……
原本容傾想坐在遊行身側的沙發上的,愣了愣,坐在了對面。
遊行口渴,眼瞅着容傾又把杯子放下,這人目光掃視了容傾一眼,隐約帶有,言不可及的風情。
容傾感覺遊行的腿踹了自己一下。
他想遊行實在是很好看,很招人。
遊行還睨着容傾。
這個點是深夜時間。
午夜霓虹,暗色一般的迷離。
咖啡廳甚至有低沉的薩克斯,跟略微熟悉的小提琴聲。
遊行看了眼,就看到了池忱認真專注拉小提琴的模樣,他覺得,這樣的确是很安靜。
容傾感覺心被絞住,不爽,沒一分鐘,就坐到了遊行身畔。
遊行不想靠太近,可挨牆角,也沒有辦法,隻好乖乖地讓容傾摟了腰。
容傾本身是個矜持的性子,不大喜歡在公衆場合跟遊行靠得太近,可他今天心情很熱,有種莫名的放松,伏在遊行耳畔道:“小公主……”
遊行觑他,煩了吧唧講,“你真不害臊,誰要跟你生孩子,誰是你的小公主?”
“别颠倒是非啊……”遊行心裡頭倒是高興的。
容傾碰他的腰,摩挲了好一會兒,又仔細着聞了聞遊行身上的香氣,還是實誠着誇了句,“你身上很香。”
“想睡?”遊行真覺得容傾不要臉,于是更加不要臉問。
容傾愣愣點頭。
遊行拍他手一下,“死流氓。”
容傾耳根子冒煙,他老不好意思,幹脆把人抱得更緊,忽然說了聲,“我突然覺得我很愛你。”
“非常非常愛你的這種。”
“我想跟你待着,就非常舒服……”
容傾表着白,遊行靜靜聽,換做是以前,他老早一盆冷水潑過去,并且質問反問對方,說愛情是個什麼東西,可他前幾天剛說就覺得後悔。
明白深究到底其實無意義。
遊行臊了臉,側在容傾耳畔道:“羞不羞,幹嘛在這樣的場合說……”
周圍沒有人,反而襯得遊行心緒更亂,他稍微有點吹毛求疵兒。
“就現在?”
容傾凝視着玻璃窗外洋洋灑灑降落的大雪,仰頭望天空,總感覺天空降下的雪是時間的眼淚,充滿着寒冷,沒有多少溫暖。
因為下雪時,曾經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
于是連帶着那天的雪,那天的夜,都镌刻成了一種無聲難以遺忘的永恒。
不知道容傾是緬懷自己的年少還是無法忘懷曾經雪夜死去的難過。
他仰頭看着,雪似乎能夠落進他的眼睛裡,融化在他的心裡。
有時候,大雪覆蓋住一切的純白,隻是因為暫時凝固了時間,用白色遮掩醜陋的黑暗。
也有時候,大雪降下,天地跟心随之一起,就這樣安定。
容傾不願再對雪天的情緒多做回應。
他認真地盯住遊行盤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注意到對方指尖的月牙白,同時感覺遊行腦袋昏沉地砸他手臂上,他猝然,手捏了遊行的下巴,又去盯他略帶绮麗的唇。
被親過,唇還有點腫。
但是看不出來。
欲望仍然是無聲無息湧動的,随時能夠被喚醒的。
遊行昏昏欲睡,沒等來想要的答案,打了個哈欠,忿然道:“哦,君子論迹不論心,我以為我低需求,實際上我兩個都是高需求……”
容傾羞于啟齒,盯着人的嘴再咬了下,“哪個說我不喜歡你過嗎?”
遊行心緒一動,實在是不習慣這種感覺,打他一下,“你說得對,但你不許搭理我。”
遊行反手推容傾,但推不動,隻好說:“你真的好煩的……”
“我喜歡一個人待着,被你鬧得不喜歡一個待着了……”遊行想,或許是剛睡過,礙于激素的關系,總有些莫名的失落,這會兒鬧起來,有些刹不住,“你好兇……走開……”
遊行沒趣。
幹脆不動彈了。
容傾看遊行。
花是花的香味。
時間也是時間的饋贈。
遊行專注地看雪,暖黃的路燈照耀,他拍容傾的手臂讓容傾看。容傾也勉強附和,他沒掃遊行的興,也時常不太理解遊行為什麼對這樣的很普通的場景情有獨鐘,但他心思突然被調動起來,又覺得鮮活的遊行讓他很喜歡。
容傾覺得,自己願意看到遊行微笑的樣子。
遊行喊了聲:“無趣!兩秒就沒了!”
容傾好奇,“你真認真。”
“極光啊!”
“我好想看極光的……”遊行郁卒,“冰原有極光,我都沒看過……”
“我知道你這大木頭肯定不喜歡……”遊行歎息,“我時常覺得你不解風情,但又覺得你太解風情了……嗐……”
容傾哪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歎了口氣。
大概就片刻的功夫。
阚寂黢黑的天幕下,不經意綻放出淡色的光華,絢爛的火光在天際的一線中循循燃燒,如夢似幻的火花綻放,展露片刻的璀璨,一瞬的永恒。
容傾遊行所在的桌子邊緣,镌刻出純粹的倒影。
遊行仰望,期盼,似乎是等來了流星雨。
容傾寂靜地向往,他覺得,遊行的手背皮膚很細膩。
他想起,遊行抽煙時片刻的頹靡,那股子狂妄,綻放到極緻。
又想起,灼灼盛放的櫻花,炫目一般的動人,人在那一瞬被喚出寂寞的眼淚。
夜色紛繁裡,潇潇雨聲下。
在無聲的蕭索與安谧中,确定彼此擁有的愛。
盛放即永恒。
片刻即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