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金絲楠木的車身在青天白日下光澤溫潤,窗扇鑲嵌翡翠瑪瑙,車蓋上四角懸着精緻玉玲,在風中發出清響。幾匹高頭大馬在前頭輕點馬蹄,而在那雪白良駒的一側,立着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一雙星目顧盼生輝。
林雪意遙遙見到那人笑着沖自己揮手,不由臉上一僵。
連尋常出行都如此招搖,這也隻有晏返做得出來了,難怪他纨绔之名冠絕京華。
“哦?晏世子。”吳公公自然也看到了晏返,同他打招呼。
“公公慢走。”晏返拱手送他,看起來竟是十分熟稔。
等到吳公公離開,晏返揚起唇角朝林雪意走過來。他的目光從站在門口的衆人身上一一一掠過,最後落回到林雪意臉上,柔柔笑道:“夫人,我來接你下值了。”
林雪意知道他指的是今日還有父親出殡一事,對他這強裝的深情卻是無言以對,隻得橫他一眼,徑自朝馬車走去。
身後的晏返卻像是沒看到她甩的臉色似的,步履輕快地跟上來,微沉語聲就跟疏朗的春風一般:“夫人,你等等我。”
方才吳公公對林雪意的禮待已經讓衆人十分詫異,而現在明遠侯世子追在林雪意後頭這場面,更是讓在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說這晏世子根本看不上林雪意嗎?
不是說他成親當日連堂都沒拜就去青樓消遣買醉嗎?
不是說林禦史橫死的時候,明遠侯府二話不說就将林雪意趕出去了嗎?
可是隻要是長了眼睛又不瞎的,都能看出來,這分明是晏世子腆着臉上趕着啊!
林雪意走到馬車邊的時候,晏返趕了上來,煞有介事地問:“夫人,你看着心情不太好,可是因為今天有人諷你進禦史台是靠為夫的關系?”
林雪意聞言頓住,奇怪地打量晏返。劉評等人對她冷嘲熱諷的時候,晏返并不在場,他怎麼會知道?
晏返卻不知為何勾唇笑了,溫柔目光直望進她眼睛裡,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傳進禦史台門外的幾人耳中:“呵,靠着裙帶關系平步青雲這種美事,是他們不想嗎?”
他目光冷冽地往那邊掃了一眼,繼而無事發生一般,殷勤地将林雪意扶上馬車。
劉評和趙達等人原本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熱度都漫到了耳根,直到晏返這一眼看過來,他們頓時覺得有一股寒意蹿遍四肢百骸。
真是奇了怪了,這下了數日的雪今日已經停了,眼下日頭正好,他們為何會感到森冷刺骨呢?
晏返一上馬車便繃不住笑了,直到覺察到林雪意冷冷掃來的視線才止住笑,解釋說:“我讓墨雲暗中保護你,墨雲看不過才來同我說的。”
“不過呢,我覺得你應對得很好。你逐個擊破,進退有節,做得很漂亮。”晏返又道,“若換了是我,我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林雪意這才緩了緩目光,道:“我也不過是利用他們的身份罷了。”
“說來聽聽?”晏返倒是頗感興趣,像孩童等着聽故事一般,擡手托着下巴看着林雪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自視甚高,是因為他們是讀書人。而初出茅廬的讀書人,多是自诩文人風骨,所以即便他們内心狹窄刻薄,也要努力維持面上的平和豁達。更何況他們有官在身,是不會輕易同人撕破臉的。
“我隻需要讓他們知道,我明白他們在說什麼,我很介意他們如此針對我,他們就算是為了知書達禮的虛名,也會有所收斂。”林雪意停頓片刻,目光變得有些渺遠起來,“假若今天換了是目不識丁的武夫,或是不講情理的悍婦,我或許就沒有什麼勝算了。”
“不,你有勝算。”
林雪意突然聽見晏返這樣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遞出一個疑惑的目光,就見他揚了揚手中的扇子,笑容得意:“我會站在你這邊,所以無論如何,你都有勝算。”
林雪意并沒把晏返這話當回事,但被他這樣一逗,心情卻好了許多。
她正想同他确認午後父親出殡的事宜,馬車卻突然停了,隻聽見外頭傳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語聲:“林禦史,在下突然想起一事,想告知林禦史。”
林雪意下意識跟晏返對視一眼,晏返修長手指掀起車簾,隻見站在外頭的人個子瘦高,正是趙達。
趙達不久前還對她嗤之以鼻,現在卻自己找上來,這倒是稀奇。
趙達先是看到了靠着外面坐的晏返,接觸到他涼涼的目光後不由一愣,眼底閃過局促之色。但見林雪意走出馬車,并無為難他之意,他又暗自松了一口氣,近前道:“林禦史,可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