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意以為晏返在說這身官服好看,道:“禮部督造的自然不差。”
“我不是這個意思。”晏返不知道為什麼笑了,繼而拿起亭中紫檀木桌上的一個木匣,“猜猜這裡頭裝着什麼?”
“和離書?”林雪意道。眼下萬事俱備,可不就差和離書了?
“也差不多吧。”晏返挑眉将木匣在她眼前晃了晃,就走出望月亭,一路走到了古梅樹下的坑邊。
“……差不多?”這頭林雪意還在思索晏返的措辭,那頭晏返已經将木匣放進了坑裡,命墨雲把土填上。
這情景過于古怪,林雪意一時有點懷疑自己還在做夢,試探地朝晏返遞去一個不解的眼神:“你這是做什麼?”
“林雪意,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晏返大搖大擺地走回亭中,眼神微妙。
林雪意心中微微一提,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難道你要出爾反爾?”
面前的人有片刻的沉默,一雙好看得過于招搖的眼睛望着她,平日張揚的眸光少見地有些沉靜。他往前一步,微沉語聲滑出唇畔:“如果我說是呢?”
林雪意隻覺得呼吸輕輕一滞,微微的熱度無端漫上雪頸。她下意識地垂眸後退一步,緊接着額頭就被輕輕彈了一下。
“晏返!你年方三歲嗎!”林雪意回過神來,又驚又惱。
晏返擡手抵着唇笑起來,見眼前的人氣鼓鼓地瞪着他,這才道:“過不多時就分别了,别這麼嚴肅嘛。”
“那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林雪意覺得晏返最好立刻給她一個解釋,否則她能立馬跟這個遊手好閑的二世祖絕交!
“即便是和離,也不用鬧得人盡皆知吧?”晏返搖着扇子,老神在在,“隻要你我心照不宣,在世人眼中,除了監察禦史這重身份之外,你還是我明遠侯府的世子夫人。屆時,即使有人怕事情敗露想要除掉你,他也要先掂量掂量,有沒有本事跟整個明遠侯府為敵。”
林雪意明白過來:“你是想讓我利用你的身份?可這于你不公,侯府也沒必要受我牽連。”
“不會啊,我很樂意啊。”晏返語氣輕快,優哉遊哉:“這一來吧,别人當我有個做禦史的夫人,我面上有光。二來嘛,我爹娘不知道這件事,自然不會催我另娶,我樂得自在。”
這确實是打得一把好算盤。林雪意看着晏返一時無言。
晏返又道:“林雪意,怎樣才是對你有利的,你其實很清楚。前路漫漫,我也幫不了你太多,你任重道遠,就不要在這種小事上計較了。”
“對你來說這還隻是小事?晏世子真是好大的口氣。”林雪意揚眉一笑,道,“好,我可以接受。但如果有朝一日,萬一我勢頹,你一定要跟我撇清關系,我不能讓整個侯府跟我共存亡。”
“我就知道你很聰明,不會拖泥帶水。”晏返歎出一口氣,道,“這和離書呢,若你出巡梁州能平安歸來,此間事了,我就取出來給你。”
“好。”林雪意也幹脆,道:“我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就出發,我們按計劃行事。”
她說着轉身便走,剛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晏返的聲音。
“林雪意。”
“怎麼?”她停住腳步,微一側頭,眼底映出不遠處湖面波光,流光潋滟。
“你别死啊。”身後的話音很是誠摯。
林雪意覺得晏返真是烏鴉嘴,笑着搖搖頭步出了望月亭。
日上三竿之時,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坐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前的儀仗隊手舉“肅靜”“回避”的對牌預備開道,馬車後兩列侍衛整裝待發。随着車中人的一聲令下,馬車的車輪便徐徐向前滾動……
晉京城外往東二百裡,官道由一開始的開闊漸漸收勢,道路漸窄,約莫正好能夠容納兩輛馬車并行。嚴冬料峭之時,道路兩旁的密林中卻有暗影聳動。
狂風刮過樹梢之際,緩緩行路的馬匹不知因何嘶鳴起來,在前方開道的儀仗隊不由停步,一股古怪的氣氛悄悄攫上衆人心頭。
若不是因為馬突然叫起來,他們都還沒發覺,周圍好像過于安靜了。
就在車隊停頓的一瞬間,一群黑影驟然從兩側密林中躍出,如疾飛的群鳥一般向道路中間的那輛馬車湧去,刀光劍影崩飛而出。
剛反應過來想要阻攔的儀仗隊衆人頃刻間便都被掀翻在地,車隊的侍衛雖然先一步守在馬車之外,但兵刃相交不過幾個彈指,他們就被打了個七零八落,飛濺的血直噴上馬車,将車身染得血紅一片。
為首的黑衣人最先登上了馬車,對着占了上風的同夥獰笑道:“兄弟們,抓住了她,我們可就立了大功了!”
他目光大盛,一手撩開車簾,看見了此生的最後一幕——車中人一襲青衫看似眉目如畫,那雙俊逸眼瞳中的視線卻像淬了萬年冰雪。
其餘黑衣人看到頭領毫無預兆地往後翻倒,一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他“撲通”一聲倒地,脖頸間一條血線直淌下來,衆人才驚覺他方才已于瞬息之間遭人一劍封喉。
車廂中無半點聲息傳來,他們對視一眼擺開架勢圍上去。他們人多勢衆,隻要提高警惕,無論車上有怎樣的高手,這兩馬車也定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然而,就在他們一擁而上之時,一道不知來自何處的青影從眼前一閃而過。耳側堪堪響起劍鋒劃破空氣的聲音,他們便看着自己胸口豁出一個大口,動彈不得地癱在地上。
身着青衫的颀長身影無聲停落在馬車一側,修長指骨間一柄長劍如雪。
他嫌惡地看了一眼淌血的劍身,手臂一振甩掉其上血迹,而後像看死人一般,向地上那群扭動掙紮的人瞥去一眼,泠泠目光跟輕輕吐落的微沉語聲一樣毫無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