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今日向車夫打聽過了,我們明日出發,如果後面天氣晴好,約莫三日就可以到衮州了。”
夜幕初上,深月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不,我們不去衮州。”林雪意坐在卧房窗下的書案處随口應着,纖細手指将手中書卷翻過一頁。
“這是為何?”深月不解地扭頭來問,“我們要南下梁州,那自然是途經衮州最快,怎麼不去呢?”
林雪意剛想解釋,外頭就傳來了敲門聲。
深月停下手裡的活去開門,墨雲的聲音便從門外傳進來:“少夫人,屬下想請少夫人去看看世子。”
“晏世子?他怎麼了?”
墨雲的頭低了低,道:“世子一直在後花園喝悶酒,屬下不敢問。”
林雪意聞言笑了,讓深月繼續在房中收拾,自己跟着墨雲去了花園。
夜深月明,風清氣朗。漫天霜色下,花園中的湖水被映照得如同一面鏡子。湖心水榭半挽的竹簾後坐着的身影如畫一般,幾乎要融進夜色裡。
林雪意走進水榭,也不繞彎子,徑直在舉杯獨酌的晏返面前坐下,問:“說吧,找我何事?”
晏返擡至唇邊的酒杯一停,一雙點染了星輝的眸子看向林雪意,眼底劃過微微的笑意:“你怎麼知道是我要找你?”
“墨雲并不擅長說謊。”林雪意說着望了一眼在守在岸邊的墨雲,接着道,”他既然不敢問你為何喝悶酒,那又是哪來的膽子,自作主張讓我來看你?”
晏返同意地點點頭,道:“做戲自然要做全,夫人明日便要啟程遠行,我這個做夫君的自然還是要表演一番失魂落魄的。”
“你是擔心隔牆有耳?”林雪意很快就明白過來。看來晏返把見她的地點定在湖心水榭,也是有一番避免被人偷聽的心思。
“昨日三起縱火案,縱火之人至今未抓獲,小心一些總是好的。”晏返道。
“是。”這也正是林雪意擔心的地方,她想了想,道,“所以我計劃,明日讓儀仗隊走衮州方向,而我跟深月喬裝後繞青州而行。既然有人不想讓我把案子查下去,那他必會想要搶先截斷。”
林雪意願意将計劃全盤托出,晏返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需要我幫忙?”
“向你借點人,埋伏在官道僻靜之處。屆時如果有人前去截殺官隊,我們正好可以來一個黃雀在後。”
“此計可行。”晏返笑了笑,又問,“你如今也是正兒八經的掌印禦史了,怎麼不直接向州府要人?”
林雪意目光微垂,一雙秀眉輕輕蹙起:“今日禦史台傳來消息,李铎在大理寺受審,并沒有吐露什麼有用的消息,幾乎可以肯定他不知内情。既然對方連京兆府都能收買,又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我怎知在别的官衙中,有沒有他們的眼線?”
說到此處,林雪意便有些微的郁悶。她順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淺酌了一口。清澈酒液漫過唇舌,意外的沒有辛辣之感,還微微帶着點甘甜。
“三十年桃花釀。”晏返原本見林雪意斟酒就開始打量她,果然見她眼中閃過意外之色,有點得意,“好喝嗎?”
林雪意誠實地點點頭。
其實她并不好酒,隻是眼前的酒突然讓她想起了父親。父親早年也不善飲酒,哪怕是家中自釀的米酒,他也是喝不到兩杯就滿臉通紅,更别說每次官場上應酬回來就要昏睡一整日了。
那時她還小,不解地問父親為何要勉強自己,父親卻隻是對她慈愛地笑笑,說這世上哪能事事盡如人意,一點人情世故倒也無傷大雅,不必過于拘泥小節。
父親說過的許多話,就如這句話一般,當時的她都沒有聽懂……
林雪意一時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晏返的修長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來,舉杯道:“多謝你願意幫忙,這杯我敬你。”
晏返從善如流地應了,手中把玩着空杯,望着她道:“林雪意,其實你讓我想到一個人。”
“誰?”林雪意不解。
“嗯……”晏返的轉頭虛望着湖心月影,目光有些渺遠起來,“那是十一年前了,我碰到過一個小女孩。那時她也就四五歲吧,什麼都不懂,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我機緣巧合之下從人販手裡救了她,你猜她跟我說什麼?”
林雪意想不出别的,問:“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若是那樣也就好了。”晏返啞然失笑,道,“她說我才是壞人,還拿随身的書砸我。”
“她随身帶的是什麼書?”聽說那麼小的孩子還帶着書,林雪意聞言不禁有些好奇。
“你可真是跟那小孩一樣沒有良心。”晏返指的是林雪意對自己被誤解成壞人這件事無動于衷,無奈道:“是《折獄龜鑒》。”
林雪意更好奇了:“四五歲的孩子?《折獄龜鑒》?”
“還不止呢。她還說,等她長大了,要同她父親一樣,入朝為官,匡扶社稷。”晏返說着不由笑起來,那雙眸光璀璨的眼睛,飛揚着的目光卻一分分柔和下來,就如倒映在湖面上的月色。
林雪意知道晏返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