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黑幽幽的一片。
耳畔是扭曲變形了的古怪回音。
頭頂上突然傳來木料開裂崩壞的刺耳響聲,而後轟然一聲巨響。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江面之上,龐大的船身化為碎片,無數殘片帶着流火往水裡砸下來。
她連忙劃動手臂想要躲開,調轉視線的刹那,正對上一雙血糊糊的眼睛!
林雪意猛地驚醒過來。
夢境中怪異畫面的沖擊讓她頭暈目眩,她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發覺有些不對勁——此時她正躺在一間卧房中,屋子敞亮,布置講究,但卻極為陌生。
她不是跟晏返跳進江裡了嗎?
現在是在何處?
晏返呢?
林雪意連忙起身四下張望,發現身上穿着幹淨的單衣,而近旁的鏡台上晾着被水打濕的敕牒和告身。
她正感到納悶,房間的門就輕輕被推開了。
她往屋門掃去一眼,隻見一襲淺粉裙擺随着一隻腳邁了進來,繼而是端着托盤的手,然後是一張明淨的臉。看打扮是有錢人家的丫鬟,但她瞧着眼生,此前從未見過。
那丫鬟進屋才發現林雪意已經醒了,腳步頓時一滞,繼而她眉間躍上喜色,連忙轉身朝門外喊起來:“快來!姑娘醒了!”
等到确定外邊的人都聽見了,她快步走上來,乖順地向林雪意作了個揖,道:“姑娘萬福。姑娘可算醒了,明霞這就伺候姑娘更衣。”
林雪意起身打量四周,問道:“這裡是哪兒?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回姑娘的話,這是在我家主人的船上。”自稱明霞的丫鬟動作利索,已經取了托盤上水藍色的衣裙展開,一邊替林雪意換上一邊答道,“昨夜行船之時,主人發現了姑娘似乎遭了船難,浮于水中,就命人将姑娘救上來了。”
明霞這邊正說着,外頭便有一列丫鬟魚貫而入,在屋内桌上擺了數道小菜,各色點心,布好碗筷後又都作揖退下。
“姑娘昏睡了有大半日了,先吃點東西吧,待會兒奴婢再替姑娘梳妝。”明霞道。
林雪意的視線在桌上略略一掃,發現桌上的菜都是她喜歡吃的。但她卻沒坐下,而是問:“你們救我的時候,可曾見到一位公子?”
明霞輕輕一怔,搖了搖頭:“不曾。”
林雪意心中陡然一沉。
難道她跟晏返被江水沖散了?
她忙追問:“你們發現我的時候是在哪片水域?現在這船又在何處?”
“奴婢……奴婢……”明霞一臉為難地低下頭去,紅着臉道,“姑娘恕罪,奴婢确實不清楚。”
林雪意不欲與她為難,轉而問道:“你家主人現在何處?”
見明霞微擡起眼朝屋門處瞅了瞅,林雪意擡步就往房門走去。
她匆匆拉開屋門,正要出去,卻冷不防撞到一個人身上,空氣中微微漫開一陣淡雅的沉水香。
林雪意被震得兩眼發暈,腳步踉跄,跟前的人連忙出手扶住了她。那是一雙白皙漂亮的手,被月白衣袖襯得像是在發光。
就在她錯愕之間,對方語聲輕輕從頭頂吐落,溫潤如玉響:“意兒妹妹,撞疼了嗎?”
這稱呼讓林雪意呆愣當場,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擡起頭,就見面前是一名身姿颀長的男子,一頭烏發松松束在腦後,一身月白色錦袍襯得他像一竿修竹。
那狹長眉眼正笑着望她,其間目光本是清清淡淡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在此時染上幾許春色,宛如谪仙。
林雪意看得出了神,兒時的記憶随風卷入屋中,腦海深處溫文爾雅的少年跟面前這張飄然出塵的臉龐漸漸重疊在了一起,一分分明晰起來的名字終于自唇畔滑出——
“落珩哥哥……”
落珩。
蕭落珩。
她和蕭落珩相識的時候才六歲,父親隻說是在巡察途中發現的他,因為他的親人被盜匪殺害,暫時将他收留在家。
那時的蕭落珩雖然看着落魄,卻知書達理,待她也很好。
他在她寫不好字的時候一遍遍耐心地教她,為她去摘遙遙開在枝頭的海棠花,在她睡不着的時候陪她數星星,還會去街上排很久的隊,隻為了給她帶當下時興的糕點。
可是突然有一天,從宮裡來了許多人,簇擁着把落珩接走了。那時候她才知道,他竟是流落在民間的二皇子。
那之後沒過多久,落珩就去了封地,兩人自此便斷了音訊。
這一晃眼,便已過去了十年。
“難為你還記得。”眼前身長玉立的男子笑容更深。
這話讓林雪意回過神,她連忙後退一步,收斂容色,擡手作揖:“下官一時失态,望二殿下恕罪。”
蕭落珩微微一怔,繼而輕輕歎了口氣,落在林雪意身上的目光卻柔柔的:“多年不見,意兒妹妹跟我到底是生分了。”
林雪意垂下目光:“您畢竟是二皇子。”
四周一時安靜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