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一臉笃定,晏返不由也彎唇笑了。但他顯然并不輕松,雖然目光清明,但是額發已經被沁出的汗水濕透。
“你在此處小心些。”晏返松開手,叮囑她一句便上前迎敵。
爬上來的水賊有十幾人,又都是些亡命之徒,見晏返有些身手,便一擁而上。
林雪意在一旁看了片刻便覺出不對來。
雖然晏返尚且能夠跟水賊相持,但好幾次他都是堪堪避過了那些狠辣的殺招。
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晏返的實力其實比扮做方淩的時候更甚,但是眼下他似乎在極力忍耐着什麼,雖然出手敏捷不至落于下風,招式起落卻不如當日利落。
難道他受傷了?
林雪意一面暗忖,一面往甲闆的邊沿處退了退,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欄杆。
眼看數道锃亮刀鋒直劈晏返門面,她剛想出言讓他小心,心中卻悚然一驚——似乎有什麼東西爬上了她的手背,枯槁冰涼,伴随着滑膩的觸感。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古怪的腥氣,林雪意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去,發現攀上她手背的竟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手。
“啊——!”林雪意隻覺得渾身發毛,不由驚叫起來。
“林雪意!”晏返聽到身後突然響起的驚呼,隻覺得心底驟然一寒,連忙一刀橫掃對面水賊,不顧周身即将砍落身上的刀,直向她飛步過去。
空氣中陡然響起刀鋒劃破布帛和皮肉的聲音,眼見晏返結結實實地挨了幾刀,林雪意的聲音哽在了喉嚨裡。
但不及她反應,攀上她手背的那隻手掌已經鷹爪一般死死抓住她手腕。
那手的底下似乎吊着什麼重物,林雪意立時被拽着半個身子探出了欄杆外。
慌亂之間,在幽微的燈光中,她看清了那綴于古怪手掌下的,散發着腐臭腥氣的東西——那是一具形狀扭曲的身體,枯瘦的軀幹上頂着一顆碩大的頭顱,一雙暴凸的眼睛正泛着死氣直盯着她。
她萬萬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會是一個“人!”
林雪意隻覺得腦海中傳來“轟”的一聲,身上的力氣仿佛全被抽幹了一般,被那怪物拉着直往下墜去。
但預想中被拖入水底的冰涼觸感遲遲沒有出現,渾渾噩噩間,林雪意覺得自己像一隻飄搖的風筝一般懸在欄杆邊上搖搖欲墜,而頭頂似乎有熟悉的叫聲斷斷續續。
“……林雪意!”
是誰在叫她?
……晏返!
林雪意仿佛蒙了一層霧的眼睛霎時清亮起來,她環顧四周,隻見自己已經吊在了半空,下方是寒意滲人的漆黑江水,而甲闆上的晏返正隔着欄杆緊抓住她手腕。
“林雪意,你怎麼樣?”見她的神智恢複清明,晏返顯然松了一口氣。
林雪意低頭去看抓着自己的怪物,發現那龐大的身軀已經不知所蹤,隻有半截散發惡臭的手臂還松松垮垮地挂在自己的衣袖上。
她剛想對晏返說自己沒事,卻見他身後聚起了幾道人影。
甲闆之上,響起了水賊首領不懷好意的聲音:“你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居然還有心思記挂她?”
林雪意心中一凜,發現晏返已被剩下的水賊包圍,而他另一隻撐住欄杆的手裡已經沒有兵器。她很快明白過來,方才抓着自己的怪物恐怕就是被晏返擲出的刀斬斷的。
她不知道方才在自己意識模糊之間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眼下船上的打鬥聲已經平息,但四下裡卻沒有墨雲的身影。
“小美人。”水賊首領長滿絡腮胡子的臉從圍欄邊露了出來,他目光奸滑地盯住林雪意,皮笑肉不笑地沖她道,“爺聽說你們朝廷有一種酷刑叫做淩遲。不如這樣,你今日折了我黑水幫多少人,爺就在你這情郎的身上割多少刀。如果他能捱住不松手,爺就救你上來。如何?”
他說着就揚起手中的刀往晏返背上劈落,刀鋒落下的瞬間,他本就猙獰的的臉濺上鮮血,顯得面目可怖。
“住手!”林雪意急忙看向晏返,可他卻隻是悶哼了一聲,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甲闆上随即爆發出一陣粗魯的笑聲。嘈雜笑聲中,又一道血線飛濺而出。
“晏返。”林雪意望着咬緊了牙關的晏返,心底的糾葛似乎恍然間就盡散了,“松手。”
一絲愕然從晏返面上滑過,林雪意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抓得更緊了。
她目光沉靜下來,重複了一遍:“松手。我們說好的,如果遭遇危險,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她不知道他究竟還有什麼身份,也尚不清楚他接近她有什麼目的,但是歸根究底,他是明遠侯世子,是大晉子民,是蒼生。
她沒有趁亂溜走,就是想要救整船的人。整船的人,自然也包括他。
晏返的唇動了動,似乎是恨恨地笑了。他深邃眉眼間浮起薄怒,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可沒答應!”
“喲,都死到臨頭了還要這麼郎情妾意。爺成全你們!”水賊首領一陣獰笑,再次高舉起刀往晏返肩頭削去。
“晏返!”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林雪意覺得五髒六腑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在了一起。
有為什麼溫熱的東西盈滿了眼眶,然後一滴一滴地溢了出來。
模糊的視野中,晏返溢血的唇角緩緩一牽,對她道:“别哭啊。”
林雪意不由怔住。
……她哭了?
她有些倉皇地将視線投向臉頰上水珠掉落的方向,黯淡燈影中,滾落的淚珠正折射着晶瑩的光落進暗流洶湧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