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方漆黑一片的江面上,似乎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林雪意側耳細聽,一陣指甲刮擦船闆的聲音正離她越來越近,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她的視線微微一滞,回落到勾在自己袖子上的那半截手臂上,閃現在腦海中的念頭逐漸清晰起來。
在頭頂傳來的水賊喪心病狂的笑聲中,她猛地将垂在身側的那隻手往上一甩,原本挂在袖子上的那截腐爛手臂就被甩上了甲闆。
“什麼東西!”水賊首領似乎是看清了被丢上甲闆的東西,剩下的喝問陡然卡在了喉嚨裡。
緊接着,上方就傳來其他水賊驚恐的聲音:“大當家,這不是水鬼的手嗎?是水鬼來了!水鬼來了!”
幾個水賊被吓得屁滾尿流,立刻哭爹喊娘地四處逃竄。
果然。
林雪意眼波幽幽一轉。
早先這些水賊表現得格外怕鬼的時候她就感到奇怪,原來确實如她料想的那樣,他們此前已經見過這怪物了。
正思忖間,林雪意隻覺得手腕一緊,眼前一花,就被松脫了鉗制的晏返拽回到甲闆上。
她一面揉着酸痛的手腕一面去看晏返身上的傷勢,船體上傳出的粗糙的摩擦之聲越發的近了。
晏返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腳尖一勾,從近旁地面上帶起一把刀挽了個刀花,随手擦了一把額角的汗,将她護在身側。
彈指之間,兩道出奇高大卻身形怪異的人影一左一右從黑暗中躍上了甲闆。
它們均是衣物殘破,渾身散發着腐臭氣味,皮膚青紫發脹布滿瘡口,一顆頭顱碩大,眼睛的位置赫然仿佛兩個血洞,露出死魚搬的兩點眼白,與剛才抓住林雪意的怪物别無二緻。
它們似乎是畏懼晏返手中的刀,不敢貿然上前,試探着一步步逼近。
“娘的,它們怎麼陰魂不散!”下方傳來水賊首領的怒罵。
林雪意聞聲投去視線,發現竟然有幾隻同樣的怪物從下面的客艙中沖了出來。
怪物的速度奇快,林雪意都還沒看清它們的數量,遠處就已經有水賊就被生生撕成了兩半。
親眼看到血肉橫飛的景象,林雪意隻覺得腦袋一空,雙腳就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般無法動彈。
“燒死它!快燒死它!啊!快燒死它燒死它!”其餘水賊顯然也被吓飛了神智,就如得了失心瘋一般此起彼伏地喊叫起來。
這邊的兩隻怪物似乎對林雪意和晏返更感興趣,在他們周圍逡巡不去。雙方僵持期間,空氣中逐漸彌漫開一股濃重的桐油的味道。
林雪意心中一凜,登時醒過神來。她剛想說不妙,下面的甲闆上就燃起了高竄的火苗。
這些怪物似乎怕火,去攻擊水賊的那幾隻立刻變得遲鈍起來,頃刻便被火焰吞噬。
火越燃越烈,很快就往高處蔓延過來。
這邊的怪物見到火光,立即往他們的方向躲了躲,但還沒走幾步,它們身上突然炸出數個血窟窿,粘稠的暗紅血液混着腐爛的肉片四處橫飛。
在林雪意幾乎要凝固的視線中,晏返轉身甩袖替她擋去了濺出的血肉。
爆體而亡的怪物很快也被火舌吞噬,周圍的溫度逐漸升高,四處飄散着令人作嘔的焦味。
腳底越來燙,臉也被烤得通紅,耳畔不斷傳來木闆被燒裂的聲響,林雪意向已經開始傾斜的船舷外望了望,卻隻看到黑黢黢的一片,心中緩緩一沉。
原本如果她的計劃進行得順利,護送船客逃生的水手在上岸後就會趕往附近的指揮營請求救援,但現在遲遲沒有救援的人前來,顯然是有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
如今這艘船成了一隻孤舟,而且很快就會傾覆在這場大火中。
她下意識往晏返身上看了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她。
“你在想什麼?”晏返喘了口氣,問。
林雪意心裡發澀,望着他身上的累累傷痕,艱聲道:“是我連累了你。”
在她決定用自己做餌拖住水賊的時候,她就知道晏返會來救她。
若他隻是明遠侯世子的身份,一直跟着她還可說是見色起意。可她在青山驿時,他即便是易容喬裝成方淩也要在暗中保護她,她便知道,他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對她見死不救的理由。
她在一開始,就把他也算計進來了。
是她拖累了他。
晏返聞言一愣,繼而笑了,沉黑雙眸被火光映得尤為明亮。
“榮幸之至。”
他瞥了一眼底下翻卷的江濤,擁住她跳了下去。
短暫的勁風刮蹭臉頰之後,鼻翼間若有似無的寒梅香氣散去,林雪意隻覺得全身都被冰冷刺骨的江水包圍。
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下來,能聽到的隻有單調的水流聲。
晏返沖她指了個方向,示意要帶着她往岸邊遊。她點了點頭,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脹,抓着他衣服的手不由得漸漸松了。
意識徹底渙散前,她望見了江面上沖天的火光。
熊熊大火中,似乎有一陣起伏的骨哨聲掠過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