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意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轟然炸開,胸腔頃刻間被一股混合着酸澀的憤怒所盈滿。
一雙水杏眼中怒意洶湧,她瞪着孟長宇,斥道:“你們真是喪盡天良!”
“罵我做什麼?”孟長宇面露委屈,但那擠眉弄眼的神情卻讓他的面孔更顯扭曲,“都是從藥王谷出來的,有點癖好怎麼了?我師兄就是喜好折磨人……”
孟長宇話沒說完,石闆底下突然就傳出了野獸咆哮般的吼聲。
那聲音嘶啞怪異,一陣蓋過一陣,此起彼伏,幾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顯然石室下面關着的野獸不止一頭。
“哎呀,差點忘了正事了。”孟長宇說着便起身往栅欄外走。
他走到靠牆的桌邊轉動燭台,地下傳來機括運轉的聲音,地面上的一處石闆便應聲打開。
一股古怪濃烈的臭味頓時從石闆下湧出,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那似乎是腐肉的味道,又夾帶着些許血腥味和膩人的腥甜氣味。
底下傳出的鎖鍊碰撞之聲更響,他順着石闆下的石階下去,邊走邊道:“别急呀,不會少了你們的吃食。”
林雪意回過神來,立刻去扶癱倒在地上的芷柔。
“你怎麼樣?”
芷柔方才被孟長宇那一掌打得嘴角破裂,又因為摔在地上,額角青紫一片,但她卻沖林雪意搖了搖頭,道:“大人,剛才謝謝你。”
因為孟長宇那一番關于寒梅的話,林雪意原本心頭亂得很,此時見了芷柔的樣子,心中波瀾退去,心緒竟出奇地平靜下來。
不論如何,她要先想辦法帶芷柔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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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濃之時,高大院門随着一聲巨響被驟然轟開。
燈光明亮的院落深處旋即響起女子的驚呼和男人的叱罵聲,一隊護院立刻從院中魚貫而出。
須臾後,一個身軀圓胖的中年男人披着外衣醉醺醺地從屋中出來。他内裡衣衫不整,面上卻全無羞怯之色,反而罵罵咧咧道:“何來狂徒,膽敢來官邸造次?”
“你就是付世仁?”微沉嗓音從燈光所不能及的黑暗中傳來,語聲清醇卻毫無溫度。
“大膽賊人,既然知道是本官,還不束手就擒!”尹陽縣的知縣付世仁瞪視黑暗,心中狂怒。
原本今日他心情極好,晚間還高高興興吃了酒宴,正聽小妾唱十八摸呢,誰知竟被這種不知死活的掃了興!
“付大人好大的架子啊。”醇厚語聲裡泛着點戲谑,卻無端讓人後頸發涼。
一道身影便從垂花門後悠悠走出來,衣擺上的金絲銀線在燈光下折射粲然的光。
付世仁看得一呆。
他原本以為闖進院中鬧事的是打輸了官司欲行報複的賤民,卻不料來人衣冠楚楚,長身鶴立。
對方一身穿着富貴逼人,看着招搖,卻不同于堆砌金銀的俗氣,雲錦绫羅,玲琅美玉,偏是襯得那颀長身姿矜貴清隽。
兩相對比,饒是作威作福慣了的付世仁都自慚形穢起來,下意識緊了緊外衣,裹住自己滿是橫肉的身體。
此人身份顯然很不一般,他立刻收斂了怒容,雖然心有狐疑,面上卻堆笑拱手,殷勤問道:“敢問閣下是?”
來人深邃眸光從他身上掃過,卻又像是壓根沒将他放進眼裡,冷聲吐落出一個名字——
“晏返。”
付世仁心中立時咯噔了一下,臉上橫肉登時抽搐起來。
他像是心存僥幸一般,瞪着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打量這位不速之客,視線在對方腰間昭示主人身份的玉佩上晃了又晃之後,兩眼一翻差點厥過去。
此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大人!”聞風趕來的縣衙師爺忙不疊地扶住了兩腿發軟的付世仁。
“你究竟……你究竟……”付世仁顯然是被吓得不輕,在師爺的攙扶下,顫着手指向晏返,連話都講不利索了。
晏返幽沉眸色中浮起一抹譏诮,替他說完了他未能說出口的話:“我究竟是人是鬼?看來本世子還活着讓你很吃驚。”
付世仁的師爺顯然腦子比付世仁好使一些,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賠笑道:“閣下可是明遠侯府晏世子?聽聞世子和林禦史正往徐州而來,我家大人一直翹首以盼,時刻準備相迎。可無奈大人今日受了風寒,言語無狀,望世子恕罪。”
“啊是是是……”被師爺這麼一提醒,付世仁也反應過來,硬逼着自己站直了,拱手賠罪道,“下官感染風寒,誤了接待世子的時機,還請世子多多擔待,多多擔待,哈哈哈……”
晏返冷眼觑着面前的兩人唱雙簧,心中早沒了看戲的心情。
他不是不會做戲,正相反,從他藏起自己身份的那天起,他便無時無刻不在演戲。但想讓他逢場作戲,也要看對方是誰。
眼下林雪意不在,沒讓這兩個蹩腳的蠢貨血濺當場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
院中一陣罡風掃過,付世仁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周遭已經一片鬼哭狼嚎,而他自己正被人踩在腳下,全身都痛。
那隻金線勾勒的雲錦靴就冷冰冰地碾着他的臉,靴子的主人眼神睥睨,看他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付世仁哪裡受過這樣的對待,立時氣血上湧,他翕動嘴唇想叫人,卻發現數十個護院早已倒地不起,他的師爺不知被誰打碎了滿嘴的牙,正自顧不暇地滿地找牙。
“你!你……我……”付世仁下意識要破口大罵,但又立刻想起對方身份,登時如鲠在喉,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晏返唇角一揚,眼中卻殊無笑意,漆黑瞳仁宛如深淵:“前夜本世子坐的船遭遇水賊,本世子和夫人孤立無援,差一點就去見了閻王!付大人,你可真是好算計!”
他當日在船上時就發現了不對勁。
尋常水賊劫船隻圖錢财,偶爾也有窮兇極惡的,會殺人取樂,但他們遇上的水賊比起金銀,卻像是更想要所有人的命。
林雪意分明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劍走偏鋒聲東擊西,試圖保全一船人的性命。
水賊不會不清楚,他們劫殺的船隻是官船。
那麼,是什麼能讓水賊猖獗至此,不惜背上殺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也要上官船屠殺呢?
這事本就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