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馳低頭盯着手機,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頭像上,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她平靜而疏離的神情。他的喉頭微微發緊,指尖蜷縮成拳,半晌卻隻是将手機輕輕扣在桌上。
徹底平靜下來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像沉進了冰冷的深淵,無聲地墜落。
江馳隻有拼命讓自己忙起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心中的空洞不那麼清晰。
上課、參加競賽、加入學生會活動,甚至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他像上了發條一般,不給自己留一絲喘息的空間。
楊海川漸漸察覺了江馳的反常。以前的江馳雖然活躍,但總是遊刃有餘,可現在的他,卻像是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掙紮在自己的情緒牢籠中,撕扯、奔跑,卻始終無路可逃。
江馳卻覺得自己很好,甚至很好地充實着。他一次次在心裡告訴自己:“沒有她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為什麼每到夜深人靜,失眠如影随形?為什麼在寂靜的深夜裡,他依然能感到那種錐心的痛楚?
人最難騙的,從來是自己。
江馳騙不了自己。
無論他多麼試圖将生活填滿,多少次告訴自己沒有她也無所謂,可心底那份執念卻始終如影随形。
他總是不自覺地打開京都大學的官網,渴望能從那些關于學術的報道裡,捕捉到她的一星半點的消息。
他甚至在手機裡添加了京都的天氣預報,日複一日地感受着那個地方的陰晴冷暖,仿佛這樣就能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哪怕隻是一點點。
直到初夏的一天,他在京都大學官網看到一條有關中國學者整理稀有文獻的報道。
新聞配圖中,一張書桌上攤開了幾份泛黃的古代文獻,幾名學者圍坐在桌旁,低頭仔細研讀。
畫面上所有的面孔他都一眼掠過,直到目光定格在右側的一個身影時,他的心猛然一跳。
他屏住呼吸,雙眼一下睜大了。
是她。是夏栀。
她在照片的右側,長發披肩,微微低着頭,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柔和卻清冷。盡管畫面并不十分清晰,可她的神情,她的姿态,分明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那一刻,他的心劇烈地戰栗着。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屏幕上,生怕一眨眼,那畫面就會消失不見。
她,依然是他心底最深刻的悸動。
這半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腦子是麻木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生活像一場沒有終點的奔跑。他機械地活着,卻又時時刻刻被一種無法擺脫的痛苦灼燒着。
他常常無意間路過她曾經上課的教室。教室的窗戶開着,陽光灑在課桌上,椅背上挂着零星幾個書包,學生們的笑聲隐隐傳來。
他站在門口怔住了,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從講台上擡起頭,朝他微微一笑。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走到她的公寓樓下。他不知道她回國後還會不會住在這裡。他隻是一次次徘徊在樓下,夜晚伫立在那裡,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窗戶。
他渴望奇迹的發生,渴望某一刻,那盞窗燈會突然亮起,告訴他,她回來了。可是樓上始終一片漆黑,冷冷地映襯着他的渴望和孤寂。
他被痛苦灼燒着,這種痛苦無孔不入,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從未放過他片刻。
他把這張照片存了下來。和那年秋天在海邊的合影放在一起。
兩張照片并排躺在他的相冊裡。兩張照片之間,仿佛隔着漫長的時光與無法觸碰的距離。
暑假裡,顧婉終于看出了兒子的不對勁。飯桌上,江馳低頭吃飯,話少得讓人心疼,像是心裡壓着重重的石頭。
顧婉試探着開口:“你們課題最近進行的怎麼樣了?”
“還好。””江馳頭也沒擡,語氣淡淡的。
顧婉遲疑了一下,目光落在兒子低垂的眉眼上,“夏老師……她最近怎麼樣?”
江馳的手一頓,筷子懸在半空。他垂下目光,明顯地抗拒這個話題,沉默了幾秒後,才低聲道:“她……去日本讀博士了。”
顧婉心裡瞬間明了。果然是和夏老師有關。
她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江馳,你如果還惦記着她,為什麼不幹脆去日本看看她呢?就算……不見她,也當散散心。”
江馳放下筷子,沉默片刻,随後搖了搖頭,咬着牙說道:“我不去。”
“為什麼不去?既然心裡放不下,見一見不是更好嗎?”
江馳聲音壓得很低,卻透着固執:“不一樣的。”
顧婉聽着,心裡一緊,卻也隻能歎了口氣,不再勸。他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從小就帶着一股執拗勁兒,認定的事誰都說不動。
也許應該相信丈夫說的,他能抗的過去。
——
暑假很快過去,轉眼便到了大四。課程基本結束,大家都開始為未來做準備。忙着實習、找工作,或是申請研究生。
江馳依舊忙碌,他靠着繁重的任務填滿每一天,卻時刻感覺胸口壓着一塊無法挪動的石頭。
一次課題組會議結束後,吳副教授關心地問他:“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有讀研的計劃嗎?”
江馳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吳副教授點了點頭,建議道:“前段時間,我們合作的企業提到你。他們知道你快畢業了,對你印象不錯,還特别問起你的意向。我覺得你可以先去那裡實習,積累些經驗。如果以後有讀研的想法,随時可以來找我。”
江馳答應了下來。他沒有多想,隻是覺得工作可以讓他繼續保持忙碌,避免那些讓人窒息的念頭再次侵襲。
作為一名實習生,江馳的工作内容并不輕松,每天需要參與算法優化、數據模型訓練等任務。複雜的代碼和緊張的項目進度讓他從早到晚都保持着高度專注,有時加班到深夜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
但是他表現出色,赢得了同事和領導的認可。他的心情似乎也在這種高強度的節奏中漸漸沉澱下來。
實習之後,日子過得飛快,半年轉眼而逝,當深秋的樹葉落盡之後,雪花又飄起來了。
冬天到了。
可在這些飛逝的日子裡,有一個事實始終沒變——夏栀,依然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