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的一天,江馳特意陪着吳副教授去給王教授拜年。他希望能從王教授那裡能聽到一點關于夏栀的消息。
到了王教授家,客廳裡暖意融融,王教授和師母熱情招待了他們。
張林浩恰好也在,幾個人圍坐在茶幾旁,輕松地聊着課題組的進展和未來的研究方向。
正說着話,師母端出一盤點心,笑着說道:“這是夏栀前幾天從日本寄來的,說是冬天的限定款,讓我們嘗嘗鮮。”
那是一盤琥珀柚子羊羹,羊羹通透如晶石,琥珀色的寒天裡嵌着一顆顆甘甜的柚子肉,散發着清甜的香氣,精緻得讓人舍不得下口。
突然聽到夏栀的名字,江馳心髒跳得有些快,胸口那種熟悉又隐隐發酸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張林浩随手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笑道:“真不錯!味道很特别。夏栀在那邊已經待了快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江馳目光依舊盯着那盤羊羹,聽到這句話,手指微微一顫,捏着茶杯的力道略顯僵硬。
王教授笑着點點頭:“嗯,前幾天她給我寄了封郵件,說最近去奈良那邊調研時,發現了很有意思的地方戲曲資料。順便寄了些日本特産回來。”
張林浩随口問道:“那她什麼時候回國?應該也快了吧?”
王教授搖了搖頭,語氣平靜:“還早呢,夏栀的博士論文如果順利的話,也得還有兩年才能回來。這次她的研究進展不錯,又争取到了額外的研究資源,接下來會專注于古籍數據化和文獻比對工作,短時間内不太可能回來。”
江馳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頓,茶水輕輕晃動,濺在杯沿。他低頭抿了一口茶,裝作不經意地問:“夏老師在那邊,一切都順利嗎?”
“挺順利的。”王教授點頭,“她的課題方向很有價值,那邊的合作導師也很認可她,建議她繼續留下來深耕研究,對她未來的發展有很大幫助。”
江馳低頭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盤羊羹上,琥珀色的寒天折射着燈光,明明那麼美,卻像是在無聲地嘲諷他心裡的期待。
他低頭又抿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澀在舌尖蔓延,似乎要掩蓋胸口深處的失落。可那種隐隐作痛的感覺,卻如同冬日裡透骨的寒風,始終纏繞不散。
——
夏栀是在初春時節,來到的京都大學。
彼時,京都的櫻花正開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輝,微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如雪般飄灑,點綴在青石小路旁。每一朵櫻花仿佛都在低語着春的溫暖與浪漫,在邀請人們駐足欣賞。
但是,夏栀卻來不及欣賞這一抹春色。在完成各種報道手續後,幾乎立刻就投入到了繁重的學習和工作中。
讀博的日子,伴随的是無盡的艱辛與孤獨。
是深夜孤燈下的苦讀;是翻閱古籍時指尖的冰冷;是在無數個寂靜的夜晚,一個個選題的冥思苦想;是在圖書館一隅獨坐,無數次擡頭,看着窗外無聲流轉的季節,卻隻能低下頭,繼續埋首于眼前的文獻。
不僅如此,她還承擔着課題組的重任,同時參與到國内整理文獻的團隊工作中。每一天,都有繁重的任務在等着她。
但是,這種忙碌卻有規律的生活,也成了她最好的救贖。
讓她幾乎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沒有時間去回憶那些讓她心痛的人和事。反倒讓她在這茫茫古籍中,重新找到了自我,找回了前行的動力。
漫長的歲月,春去冬來,櫻花在圖書館前綻放,又凋零。一次次被推翻的選題,一次次的從頭再來。
可是,這一切的付出與堅持,都是值得的。
終于,在櫻花第三次盛開之前,夏栀迎來了她的博士答辯。
答辯結束的那一刻,當答辯專家們的掌聲響起時,她幾乎忍不住淚水。
天知道,為了這一刻,她付出了多少艱辛與努力。三年的時光,幾度心力交瘁,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回報。
答辯結束後,回國的計劃也随之提上了日程。國内學校的教務處已經聯系了她,确認她能否在下學期如期回到講台,以便安排課程。
夏栀确定了下學期回去上課的安排。離開講台三年,她确實非常懷念那份帶給她無比充實的職業。
答辯結束後的那天,夜裡她輾轉難眠。但第二天一早,她就醒了。這三年高強度的學習養成的殘酷的生物鐘,并沒有放過她。
她起身,拉開窗簾,晨光鋪灑在木質地闆上,她站在窗前,靜靜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昨夜剛下過一場雨,清晨的空氣微微泛着濕潤,帶着淡淡的泥土清香。初春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
遠山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隐若現,街道兩旁的櫻花樹再次冒出了新芽,空氣裡彌漫着春日獨有的清新氣息。
街道上,早起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走着,偶爾有自行車輕輕駛過,留下一道淺淡的風。京都的清晨一如往常,甯靜而柔和。
她記得三年前,剛到這裡的那個清晨,她也曾這樣站在窗前,望着這座陌生的城市,心緒複雜而忐忑。
三年的時間轉瞬即逝。
一切仿佛沒有改變,可又好像什麼都已經不同了。
夏栀靜靜地看着遠處,目光似乎穿過眼前的街景,望向更遙遠的地方——還有半個月,她就要回國了。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以讓一個人習慣異國的生活,足以讓她完成博士學業,足以讓她漸漸釋懷一些過往。
他呢?他應該已經畢業了吧。
他,還好嗎?
分别那天的畫面,忽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湧來,毫無預兆。
片刻之間,所有的記憶像一股洶湧的洪流,撕裂了時光的甯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記得他說出那句話時,嗓音低啞而克制:“你有沒有哪怕一瞬間,心疼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