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唯物主義疏于算黃曆還是懶得看天氣預報,潮信辦公樓搬遷的那天,竟然是一個看上去不太吉利的霧蒙蒙的天氣。
陳褛出差回來早就錯過了最熱鬧的儀式,他不太熟練地在文聰的帶領下找到自己的辦公室,一進門便聽到禮花在頭上炸開,梁寄鴻帶着技術部全體成員擠在首席技術官的辦公室鬧。
“Surprise!”
梁寄鴻大笑着,替他拂去頭上的禮花碎屑,潇灑地把一支紅玫瑰插進他休閑西裝的左邊口袋。
打發掉要紅包的同事,他把陳褛按坐在工學椅上,自己則半靠着寬大的實木辦公桌,環顧四周:“怎麼樣?這間辦公室是我親手設計布置的,全公司,不,是全海市獨一無二,喜不喜歡?”
放眼看去,寬大落地窗邊擺着皮質沙發,面前是一張小圓桌,上面的玻璃花瓶上插着紅色玫瑰,其中一隻剛剛被梁寄鴻插在了他的外套口袋裡。寬敞的L形辦公桌上配備多屏顯示器,連鍵盤都是梁寄鴻親自選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牆上貼滿技術路線圖和未完成算法草圖的白闆是直接從舊辦公室搬過來的,預示着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艱難工作。
他邀賞的樣子很得意,陳褛連日低沉的情緒也略略放晴了些,說:“謝謝。”
知道他的情緒,梁寄鴻撈起桌上的蘋果咬了一口:“我知道你因為我趕走譚學謙的事情不高興,但我是為了公司。”
陳褛低眉不語。
從某種角度上他贊同梁寄鴻的看法,但依然心有不安。
“你不應該用那樣的方式。譚學謙隻是和你意見不一,他對公司盡職盡責,也是他給了最初的天使投資,你卻以他失職為由讓董事會開除他。”
“那你覺得我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梁寄鴻打斷他,語氣滿是不屑,“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别鬧了陳褛,譚學謙不是什麼白蓮花,資本操作那一套他比你我都熟悉,保不齊他是想賣了公司讓咱們兩個給他數錢。”
說着又嗤笑一聲:“‘雪孩子’這樣的産品,被看中是遲早的事,不是他也會有别人,他從這筆生意裡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可……”
“算了,不說這個了。”
梁寄鴻不打算繼續便霸道地結束了談話,将一份早就放在桌面上的協議推到陳褛面前,陳褛聞到上面還未散去的油墨香氣。
“《一緻行動人協議》?”
陳褛對商業上的事情了解不多,所以梁寄鴻給他解釋:“這是為了保證創始人可以在重大事項上保證決策一緻,減少決策成本,防止出現因為創始人意見不一導緻公司運轉出問題,很多創業公司都會簽的。隻要你簽了這份協議,我們會永遠步調一緻,行動一緻。”
永遠保持一緻,永遠一起走下去。
陳褛心中一動,翻開合同想要仔細看一下條款。
“怎麼?”一隻有力的手按在協議上,陳褛擡起頭,看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不信任我?”
“沒有。”
陳褛取出一支筆,鼓起勇氣看着梁寄鴻:“我隻是想知道,如果做出譚學謙那樣事情的人是我,你會怎麼辦?”
“你會把我也趕出公司嗎?”
梁寄鴻一怔,目光沉了些許,半晌道:“放心,我不會那樣對你的。”
停頓一下,他重複了一遍,那承諾不像是對着陳褛,倒像是對着自己:“我不會那樣對你。”
所以陳褛,不要給我那樣對你的機會。
陳褛抿了下嘴唇,翻到簽名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陳褛。”
梁寄鴻摸着他的臉,手指蹭了一下他的下颌:“我們現在隻有彼此了,你不要讓我失望,好不好?”
窗外霧氣越發濃重,将整個海市都吞噬在巨大的白色身體裡,幽靈一般在七樓的玻璃窗外徘徊不去,陳褛閉了閉眼,說:“好。”
此時此刻兩年前的那份合同重新擺在眼前。
陳褛的目光随着律師的手落在他從來沒有看過的,附錄第十三條第四款。
“如果甲乙雙方對于上述重大事項之決策不能一緻,經協商依舊無法達成的,則乙方需要無條件服從甲方,否則視為違約。
乙方若從公司離職,亦視為違約。
若乙方違約,則需向甲方承擔以下違約責任:
第一:甲方可以無條件回購乙方所持之B類股份。
第二:若乙方從公司離職,則……”
原來是這樣。
陳褛突然明白了一切。
難怪在融資的事情上,梁寄鴻從始至終都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原來陳褛自以為可以當做底牌的《一緻行動人協議》,恰恰是梁寄鴻随時可以把他置于死地的砝碼。
就算自己堅持不允許熔岩資本進入潮信,到最後也會以違反協議為由被梁寄鴻強制收購股份再踢出公司。
梁寄鴻的确是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