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文聰瞪大眼睛，趕人走就算了，現在還要侵占人家的東西，這也太過分了吧？他終于認清什麼叫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

“啊什麼啊？”梁寄鴻皺眉，“我會轉交給他，你還怕我貪他那幾本破書？”

怕倒是不怕，隻是這人憑什麼認為陳總還願意見他？

文聰在心裡腹诽兩句，沒敢說出來，唯唯諾諾地讓開了路。

從潮信離開之後，陳褛回了一趟文城。

失業的第二天一早，他接到母親李燕秋的電話，因為文城郊區用地重新規劃，他父親的墳要重遷，李燕秋覺得晦氣，不願意插手這樣的事，所以把他叫了回來。

自從上了大學，陳褛不是在忙着功課就是在忙着打工，後來又添了一個耗盡他精力的潮信，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用鑰匙打開門，才發現這裡好像變得比小時候更加逼仄潮濕，客廳的沙發有輕微的黴味兒，茶幾上整齊疊放報紙。

錢老師已經退休，陳褛到家前半小時剛出門和從前的同事在外面下象棋，錢益斷了一條腿躺在床上，李燕秋正在照顧他，本着以形補形的原則炖了海帶豬骨湯，砂鍋熬了三個小時，滿屋子都是香氣。

一見到他，錢益登時如同被砍了尾巴的狗，掙紮着打翻了李燕秋手裡的湯碗，湯水潑了李燕秋一身：“你他媽還有臉回來？都是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害得老子被那幫催債的打斷了腿！老子打死你！”

陳褛瞟了一眼，覺得李燕秋的以形補形沒有補到根本上，錢益該補的，明明是腦子。

李燕秋既害怕這個“繼子”，對陳褛這個如今家裡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又不敢像小時候那樣動辄打罵，隻陪笑說：“小益，你是不是誤會了，你弟弟他怎麼會害你呢？”

“誰是我弟弟？他是哪來的野種也配說是我弟弟，我早就該知道，你和你那個姘頭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面對着瘋狗一樣的咒罵，陳褛無動于衷，走過去面無表情地俯視着錢益：“媽你出去，我要和他單獨談談。”

李燕秋巴不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立刻關門走了。

房間裡隻剩下兩個人，錢益還在叫罵不休，甚至抄起旁邊的拐杖來想要打陳褛：“你就是個和你媽一樣的爛婊子！送上門去給男人上的賤貨！内男的幹得你有多爽？讓你這麼護着他！老子不就拍了你們兩張照片，你至于跟我這麼完陰的？他要是真把你當回事兒，怎麼會那麼害怕别人知道你和他的關系？我看你就是一個被男人玩完了甩的爛貨！”

“錢益，我隻問你一句話。”

陳褛走上一步，接過錢益掄過來的拐杖，用力扔到一邊，他白皙的臉上兩隻漆黑的眼睛盯着床上的人，聲調平淡沒有起伏：“你還想再斷另外一條腿嗎？”

“你，你說什麼？”

錢益看着眼前的陳褛，忽然感到一股從脊背鑽上的涼意，好像回到了家附近的那個小巷子裡。

昏暗的路燈下，自己被幾個要債的堵在牆角拳打腳踢，慘叫聲和辱罵聲此起彼伏，額頭上流下的血遮住了他的眼，透過滿眼血霧，他仇恨地看着不遠處的某個地方。

那時候的陳褛也是像現在這樣，事不關己一樣站在十米開外的空地上，用紙巾擦掉手側被飛濺的酒瓶碎片劃傷的傷口上流出的血迹。

怎麼可能事不關己，明明就是他向這些催收賭｜債的人透露自己的地址，他怎麼能站在那裡好像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蓮花？

鋼管破空的聲音傳來，錢益慘叫一聲捂住自己的腿，陳褛把紙巾扔進垃圾桶，轉身走了。

錢益恨透他了。

明明小的時候，無論自己怎麼侮辱欺負他李燕秋那個女人也不敢多管一句，所以他肆無忌憚地往陳褛的鉛筆盒裡倒墨水，揪着他的頭發撞牆，踢他，打他，陳褛都不敢還手。

可是印象中那個瘦小的，被他堵在牆角欺負也不敢吭聲的幼童，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讓他都害怕的樣子。

“你忘了，我已經不是七歲了。”陳褛好像看穿了他的恐懼，平淡地說：“所以如果你想被多打斷一條腿的話，大可以試試繼續挑釁我。”

說完之後他停了一會兒，好像在确認錢益的有沒有繼續的膽量，然後好像對眼前人的沉默終于滿意似的，拉開門離開了房間。

身後傳來杯子被摔碎的聲音，陳褛沒有理會，走進了那間被一扇推拉門和廚房隔斷出來的小屋。

這間房如今被堆滿了雜物，被褥都不知被扔到哪裡去，隻有書架上還有零星幾本書。

他在裡面找到父親送他的那本新華字典，還有裡面夾着的，飯團的包裝紙。

陳褛把那張薄薄的紙捏在手指間凝視了一會兒，似乎沒有想好怎麼處理，他用兩根手指拉扯兩下想要撕碎又很快放棄，走到垃圾桶邊點燃打火機，橙紅的火舌剛燎到邊緣，陳褛的手卻忽然抖了一下，火苗瞬間熄滅。

陳褛把那張紙重新夾回去，把字典揣進風衣口袋裡走了出去。

他在酒店定好了房間，回來隻是取一些東西。

李燕秋已經在廚房收拾碗筷，陳褛走過去從錢夾裡抽出兩千塊錢放在碗池旁，便如同這個家裡的幽靈一樣離開。

出門前他沒忍住看了一眼晾着衣服的小陽台，然後強制自己轉頭。

剛剛走到街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去，手機便震動起來。

是譚學謙。

陳褛接起之後對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不符合他性格的嚴肅：“你看沒看到新聞，潮信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