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嫂子,今日兩個孩子可有見着面?”萱草居中,陳姨娘正坐在明間裡頭。面前站着一個帶抹額的老婆子,臉上擦着不自然的紅粉,那便是她口中的馮嫂子了。姓馮的婆子是這條街上的媒婆,開年才不久,她便已經說成好幾對了。
“好得很呢,”馮嫂子一笑,臉上的褶子全堆出來了,“大公子才坐下不久,姐兒便端茶出來了,想是相中了。大公子長得俊,又讀過幾日書,現跟着何老爺學生意上的事,哪家姑娘不喜歡?老婆子這麼一算啊,娘子家過不久便要有喜事了。”說罷,馮嫂子又轉頭看向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何懷瑜。
“大公子,陳家姐兒你也見到了不是,快于你姨娘說說,人家姑娘可是個不錯的?”馮嫂子一轉身,她帕子上那股濃厚的便宜香粉味便沖到何懷瑜的鼻子裡來,混着室内本來就點着的香,更是叫何懷瑜頭暈。
但他還是強壓着心裡的不适,答道:“我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既是姨娘做主的,那自然是好的。”何懷瑜現年滿十七,已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隻是盧氏對于這個白眼狼庶子肯定是不願意多管的,所以陳姨娘便親自給他相看了。
隻是陳姨娘亦并非他的生母,對這事肯定也不會真一心替他考量,所以給何懷瑜挑中的是她娘家哥哥的女兒,也就是陳姨娘的侄女陳月姐。要說這陳姨娘家,祖父也是個秀才,父親在臨江做些小生意,從前何佑未發迹時看不上他也是正常。可自陳姨娘這位秀才祖父去世後,陳姨娘家的生意便要靠何佑關照了。這些年跟着何家做事,時不時還打些背工,已經算是臨江城裡實打實的小富之家了。當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何家比更是隻能望其項背。
陳姨娘打的什麼算盤一眼變能看出,她想何家能和自己娘家多一層聯系,以後也好繼續幫着。可她又瞧不上自家侄女,便隻能讓不是自己親生的大哥兒來做這事。
何懷瑜并非愚鈍,如何能願意拿自己的婚事去換給陳姨娘的好處?隻不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好直接拒絕罷了。陳姨娘見他反應平淡,臉上的笑意冷了幾分,隻道:“無論這事成不成,今日都有勞馮嫂子了。”她叫雪萍封了幾兩銀子給馮嫂子,将人打發走後,才淺飲一口杯中的茶,不緊不慢地對何懷瑜道:“大哥兒,現人走了,姨娘問你句真心話。我哥哥家這侄女我也見過不少回了,不是自家人自誇,她也算是雪膚花貌,是個瓊林玉樹般的人物。家中雖比不上何家,但也不缺财帛,将來嫁妝肯定不算少的。配你,也不算委屈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更叫何懷瑜心中不快,陳姨娘這話,倒像是他這身份隻配找個這樣的姑娘。但即便不悅,也隻能強行松開發緊的喉嚨,道:“姨娘說的是,隻是我不想這麼早成家,還想跟着父親走南闖北幾年,現在娶了新婦,隻怕是會冷落人家,叫人傷心。不若等安定了再說。”
“你這孩子,方才馮嫂子還誇你讀過書呢,”陳姨娘輕笑一聲,長長的指甲劃過桌面,“竟也是忘了成家立業,也要先成家後立業的道理。先成了家,心才有個放的地方不是?前些日子你父親也跟我說起過這事,再過兩年,你便要及冠了,到了又要相看,費時間,城裡頭适齡的姑娘們也少了。還不如早些相看,早做打算。月姐兒是個好孩子,家底也足,她家裡隻有這一個女孩兒。你娶了她,夫妻兩便可安安穩穩過小日子,不必這麼辛苦。如何不好呢?”
陳姨娘這話将他說得像是個隻能靠女人才能活的軟蛋,而且聽她話外音,像是何家的産業他一點也不能碰,這輩子隻能守着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這何懷瑜如何能願意,隻強笑了一下,道:“姨娘一片好意,我心中知道。隻是我如今确實無心兒女情長,還請姨娘容我向老爺回禀。”何懷瑜說完,便借故離開了萱草局。陳姨娘看他頭也不回地走掉,臉上笑容驟然消失,罵道:“這也是個貪心不足的白眼狼。”
雪萍附和道:“誰說不是呢?當年若不是有姨娘,這大哥兒隻怕是現在還在書院苦苦熬着出不來頭呢,他本就資質平平,讀書出不了頭,做生意也難做出什麼花來。還是姨娘對他太過寬容,叫他現在起了這樣的心思。”
“我倒要看看他能掀起什麼風浪來,還說甚麼去同老爺說,”陳姨娘冷哼一聲,“他敢恣意妄為,我便叫他知道,我從前能救他于水火,現在照樣能把他打回原形。跟着老爺打過幾日下手便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了,等着吧,我叫他好看。”
然而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陳姨娘覺着何懷瑜是個白眼狼,而白眼狼本人卻心中煩悶。何懷瑜自認他這些年已經為了陳姨娘做了不少事了,之前拉他一把的恩情早他就已經還清了。可他在這個家裡偏偏隻能靠陳姨娘的庇佑,根本奈何不了對方,連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時至今日,他總算是認清了,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對他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