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又吵作一團。
顧朔一聲不吭地聽他們吵了兩個時辰,在喧嚣中淡定宣布退朝。
關于蘇景同怎麼處置,他想了兩夜。
人不能留在他身邊。他們已經結束。過去的關系,過去的人,該和往事一起随風去。
謀逆罪在,按律該斬首。
這自然不行。
輕一檔流放。
邊疆苦寒,遭罪無數。當然也不行。
再輕一檔,終身監禁。
牢房不是好地方,終日不見陽光,不可以。
顧朔思來想去,蘇景同從前提過喜歡江南的青溪鎮,依山傍水,風景秀麗,飲食也合他口味,便圈禁到青溪鎮吧,終身不得出青溪鎮。
也算對謀逆的事有個交代。
等西南王叛黨清除幹淨,讓他立個不大不小的功,解了圈禁,随他想去哪裡。給他備些财物,足夠他富裕餘生,便算對他倆過去的交代了。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顧朔下朝後,聽到潘啟傳話,早上賀蘭芝回禀說蘇景同起燒了。
顧朔“嗯”了一聲,沒提要去永安宮。蘇景同平日裡頭疼腦熱都會起燒,更何況這回手腕還有傷。昨晚他已叮囑太醫留神,太醫自然照辦。
潘啟小心翼翼觀察顧朔的表情,見他沒有去的意思,小聲補充道:“新傷添舊傷,哪能不起燒呢。”
“……新傷?”他昨天很注意避開蘇景同的手腕,且沒敢使勁。
“太醫說,”潘啟觑顧朔:“像簪子紮的。”
顧朔來時,太醫已經給蘇景同重新用酒清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好了。蘇景同剛吃了藥,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顧朔的錯覺,他總感覺蘇景同比昨晚要清瘦些。本就巴掌大的臉,下巴更尖了。
顧朔進了東偏殿,桌上擺着一個托盤,托盤中盛着一支銅片單簪,是蘇景同昨晚簪頭上的,簪子尾部沾着點點血迹。
顧朔蓦地想起那副鐐铐,蘇景同手腕和腳腕的鐐铐都同樣緊,跪姿和坐姿狀态下,壓着的腳腕應該摩擦更多,但他傷口卻在手腕。取鐐铐清理上藥時,他還無意識反複動手腕,讓鐐铐在傷口上來回動。
顧朔額頭一抽一抽地跳,這個情形,很像是自虐。
他想起先帝時,宮裡有個“瘋妃”,原本好好的人,孩子剛出生就夭折,天天以淚洗面,大半年不見好轉,時常坐着坐着就落淚,郁郁寡歡。後來就開始用簪子或者刀紮自己。
太醫來瞧過,隻說是情緒不好,開了些纾解郁氣的藥。
治療了兩年,情況愈發嚴重,人也變得瘋癫起來,一會兒說腿動不了,一會兒說手動不了,後來又自稱白日見鬼,神神叨叨的,抱着枕頭當孩子,或者叫嚷有人要殺她,徹底瘋了。
顧朔的心緩緩下沉。攝政王府覆滅,蘇景同怎麼能不心情郁結?他和蘇景同決裂,左正卿亦跟他成為對手。身邊連個知心人都沒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長此以往,怎麼能好?
顧朔又想起一件事,瘋妃瘋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幾乎不吃東西,太醫隻說人心情不好,便胃口不開。
昨天蘇景同吃的量,兩頓加起來都不夠一隻小貓崽吃的。
可不是和瘋妃一模一樣。
顧朔别開頭,不敢多看簪子一眼,他昨晚發什麼瘋,為什麼要刺激他。
他明明知道這三年他沒有一天好過,為什麼一定要刺激他?
蘇景同小睡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掙紮着睜開眼。
昨晚顧朔走了以後,他意識便模糊了。近年來,他意識模糊的次數越來越多,總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醒來又發現身上零星的傷口。
今天早上他還沒睡清醒,就聽蘭芝姑姑驚恐地叫出聲,緊接着一群人手忙腳亂地進來,好像有什麼人動他的手腕,也不知做了什麼,他迷迷糊糊暈了過去。
他總覺得不對勁,像又發病了。
眼下不是發病時機,讓顧朔知道,說不定以為他在玩苦肉計。他本就厭惡自己,别更添厭惡。
蘇景同勉強睜開眼睛,頭疼得像要炸開,眼前恍恍惚惚,他等了一會兒,讓自己的視線慢慢清晰,手腕鑽心的疼,蘇景同看向手腕,手腕被包紮了好幾層。
看來昨晚意識模糊後,遭殃的是手腕。
“醒了?”顧朔的聲音傳來,沙啞得要命。
蘇景同朝聲音來源望去,顧朔坐在床邊,眼睛盯着他的手腕,嘴唇抿得緊緊的。
要死了。
蘇景同頭疼,顧朔的表情他太熟悉了,他一定在後悔昨晚口不擇言,他八成在想,假如昨晚他溫柔點、耐心點、今天會不會有所不同。
算了。
還是讓他以為這是苦肉計吧。
蘇景同見不得他内疚的模樣。
蘇景同揚起嘴角,慢悠悠起身,赤足陷在柔軟的地毯中,緩緩走到顧朔面前,坐在他腿上,雙臂勾住他的脖頸,輕輕在他唇角啄了一口,得意地笑了笑,将臉貼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快樂道:“就知道你會來。”
“怎麼樣,哥哥?”蘇景同神采飛揚,“改變主意了嗎?把我留在你身邊,做個嬖人,就像我從前對你那樣。”
蘇景同擡頭親他的耳垂,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你可以對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湊在顧朔耳邊,嗓音輕曼:“予取予奪。”
顧朔将他的手腕拉下來,朝他臀上拍了一下,“說了三回:别動手腕。”
蘇景同挑起一條眉毛,“那懲罰我。”
“嗯。”顧朔說。
“咦?”蘇景同睜大眼睛。今天怎麼回事?鐵樹開花了?
片刻後,蘇景同臉上的無語可以寫一本書。
他被迫坐在羅漢床上,顧朔抓着他的一隻腳,另一隻手拿着一根羽毛。
顧朔道:“從現在開始,你每騙朕一句。”顧朔在他面前晃晃羽毛,“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