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同拿起太監服,在自己皮膚上反複摩擦,失策了,他穿太久苎麻布,早忘了第一次穿苎麻布的感覺。
蘇景同磨了一會兒,蓦地想起今天上午顧朔的話,“朕不審你,是想聽你親口告訴朕真相。但朕隻聽真相。”
“如果你蓄意欺騙。”
“朕立刻送你去青溪鎮。”
“此生不複相見。”
蘇景同心狠狠跳動一下,手一顫,把太監服扔了。
算了。
蘇景同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顧朔發現就發現吧,早晚要告訴他。顧朔是認真的,他不能為這些小事,斷送他倆的關系。
在蘇景同輾轉入睡的時候,另一個地方,燈火通明,徹夜未眠。
太學府在長華街,盤踞整條街,四周僻靜,氣派非凡。
太學每兩年招生一次,每一屆招生200人,其中皇親國戚、勳貴官員家中的子弟30人,各地優秀學子170人。
成帝朝時,皇親國戚勳貴子弟同各地優秀學子試卷相同,分開錄取,但各地優秀學子中的第170名,常常比勳貴子弟中的第1名強上許多。着實難看,且叫各地優秀學子憤慨。
到了文帝朝時,學子抗議聲大,索性分開考卷。
太學采用積分考核制度,每月進行一次考核。先統一上課三月,再根據積分分班。積分最高的前50名學生,進聞道堂,51名到100名進明德堂,101到150名進中和堂,最後50人進勤學堂。
這就造成了一件事,聞道堂、明德堂、中和堂幾乎全員都是各地優秀學子,勤學堂則是勳貴子弟聚集地,并優秀學子中的末位生。
太學府現在無祭酒,原祭酒朱文棟在家休養,暫代祭酒的徐博文得知宮裡要把燙手山芋蘇景同分來太學當打雜太監,還要給講兵法的博士打雜,當即決定把他扔到遍地皇親國戚勳貴子弟的勤學堂來。
纨绔子對付纨绔子嘛。
太學府四學堂得到消息,炸了鍋。
原祭酒朱文棟,一位狗屁倒竈的酸腐文人,滿口之乎者也,行事迂腐,管理學生頗為嚴格,動辄打罵,學生們大多不喜歡他。但這位做了件讓文人肅然起敬的事——試圖以身殉國。
西南王攻入京城建安時,皇親國戚大多早逃亡離開建安,百姓們也收拾東西四處逃竄,太學祭酒朱文棟,将典籍廳的珍惜絕版書籍托付給學生帶走,懇求務必保存下來,後獨自前往城樓,在城牆上書寫《讨西南檄文》,将謀逆的西南王從頭到腳罵了個遍,檄文朗朗上口,遍地傳頌。
朱文棟被西南王抓獲後,一身正氣,當面駁斥西南王,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把西南王罵得臉色發青、抽出劍來就要砍了他。
朱文棟大義凜然,“朱某以身殉國死得其所——”
國破家亡之時,平日作威作福、盡享天下供養的皇親國戚不見蹤影,損公肥私、橫行霸道的官員勳貴不曾出現。
他守着沒幾個錢的俸祿,維持着剛夠溫飽的生活,傳道受業、修補典籍,連隻雞都殺不利索,卻站在西南王前維持大周最後尊嚴。
西南王欲殺之以圖後快,蘇景同慢悠悠溜達過來,無不譏諷道:“喲,這是誰呀。”
蘇景同圍着朱文棟轉了一圈,啧啧稱奇:“這不是我們威風凜凜的太學祭酒嗎,您的戒尺呢,怎麼不拿出來。”
朱文棟破口大罵:“奸佞!豎子!”
“啧。”蘇景同快速出手鉗住他的下巴,“您還是這般不會說話,”蘇景同笑了,眸子中沒一點表情,“不會說話,就别說話了。”
“咔哒”一聲,蘇景同卸掉了朱文棟的下巴。
朱文棟下巴不能動,眼睛還能動,怒目而視。
“别這樣看我,眼睛也不想要了?”蘇景同笑得挑釁,“牙齒裡□□了吧,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我們手裡,嗯?我說的可對,朱祭酒。”
朱文棟恨恨地盯着他。
“你死不死的,沒什麼要緊的,區區一個文人。”蘇景同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手指,“為國捐軀是文人無上的榮耀,你想效仿屈原,一死流芳千古?”
蘇景同将帕子丢給仆役:“本世子可沒興趣陪你上史書。”
西南王持劍的手停下,默默将劍收回劍鞘。蘇景同說得對,殺一個書生,除了洩憤,沒有任何用處,反倒會成為史書上尖酸刻薄的一筆,成為千古傳頌佳話中的奸佞。
用自己的名聲,成全他無上的榮耀。
這買賣做不得。
蘇景同掃了西南王一眼,“朱祭酒,我若是你,我就想想接下來怎麼求饒好。”蘇景同彎起唇角,“本世子在太學讀書時,沒少受祭酒大人的教導。”
蘇景同漫不經心道:“大人貴人多忘事,本世子卻記得清楚。”
西南王聽出點意思來,蘇景同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朱文棟老古闆,大概沒少收拾他。
西南王忙道:“既與景同有舊怨,景同帶走便是。來人,還不把這逆賊送到軍師府上!”
朱文棟臉色漲紅,與其落在這起子小人手裡身受折辱,倒不如一頭撞死,成全清白。
朱文棟一頭朝柱子撞去。
西南王臉色大變:“攔住他——!”
蘇景同神色不變,連眼皮都沒掀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