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娴妃倒沒什麼怨氣,娴妃娘娘心中,我是寄養在她名下的皇子,和親生的兒子有親疏遠近之分。隻是我出生起就在娴妃宮中長大,視她為親娘。她待我和氣溫柔,我曾經很喜歡她。驟然遇到此事,沒收拾好心情。”
顧朔道:“這隻是一次合情合理意料之中的偏心,我早有預料卻依然失控,是因為情感淡化了我的理性。”
“我回想了我和娴妃相處的點滴,娴妃起初待我很一般,她養我兩年後懷孕生子,從此心思都在小八身上。後來父皇待我有兩分看重,偶爾來娴妃宮中坐坐,問我功課,娴妃才待我好起來。”
“娴妃宮中的宮人,平時待我不錯。但事到臨頭,依然會聽從一宮主位娴妃的安排。”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顧朔說:“跪在那裡的是我,而不是别人,是因為我沒有權力。我不能讓皇權統一、不能讓攝政王忌憚、不能讓父皇依靠、不能讓宮人臣服。情緒失控是因為我沒看清自己的處境,有錯誤的期待。”
“這是嚴重的錯誤,我需要糾正。”顧朔垂眸,“糾正不容易,我需要時間。所以那時躲你,也躲所有人。”顧朔揉蘇景同的頭發,“不是針對你。不讨厭你。”
蘇景同窒息,作為孩子,覺得自己爹娘愛自己,這是什麼錯誤?他需要糾正什麼?
看清自己在周文帝和娴妃心中什麼都不是?
用對皇帝和一宮主位的态度去面對自己的爹娘?
顧朔說得輕描淡寫,蘇景同聽得字字鑽心,他那時要用什麼心情,去一遍遍洗腦提醒自己,爹娘不愛他,一切都是假的,他們的溫情摻雜着利益糾葛,他必須要把家當做戰場嚴陣以待。
蘇景同把臉貼在顧朔手背上,親昵地噌噌,“對不起。”摔一跤是什麼大事?假如他沒有哭着回去告狀,他爹不會找周文帝要說法,顧朔也不會受此苦,“你沒有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當時才十歲,你足夠冷靜、足夠理性,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是他們不負責任,錯的是他們,是我。”
顧朔手翻轉,掐住蘇景同的臉,“收回你的道歉。”
蘇景同不明所以。
五歲的小孩,從轎辇摔下來,磕破頭,哭着回去告狀,情理之中。蘇景同一面安慰顧朔,說這不是他的錯,是周文帝和娴妃不負責,一面卻又怪五歲的自己不該哭,不該沒預見到對他的傷害。“你道德感總是過高,你最擅長的事是難為自己。”顧朔評價,“朕不想從你口中聽到道歉。”
蘇景同奇怪地看他。
顧朔補充:“這是聖旨。”
“那,”蘇景同猶猶豫豫,“接旨。”
顧朔又将話題帶回來:“朕有一點不明白。”
“嗯?”
“不止朕躲你,學府的皇子、伴讀,人人都怕你。”顧朔問:“你為何偏記朕?”
蘇景同難以啟齒,“他們長得不好看。”
顧朔:……
“你……”顧朔憋得說不出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蘇景同無所謂,“你們讀書人就是太拘泥,談美色變。”
“陛下,”蘇景同懶洋洋道:“你這般容易臉紅,很難不讓人想逗哭你。”
“除了這件事,”顧朔冷靜地轉移話題:“你還有别的要控訴朕讨厭你的事嗎?”
蘇景同冷笑,“數不勝數。”
顧朔:……
何至于此。
天色太晚,“先撿要緊的說。”顧朔道。
“濱州赈災。”蘇景同斬釘截鐵。
文和11年,大皇子和皇後撺掇周文帝把剛滿十四歲的顧朔扔到新州當郡王,封号熙,遠離權力中心。文和15年,攝政王蘇季徵擔心在外的藩王坐大,以給周文帝祝壽為由,将所有藩王找回來,包括十八歲的顧朔。
新州苦寒,顧朔去時,一身錦緞,回來時換了粗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