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坤跟在身邊笑着解釋:“小時候每次我爸下班回來,我早早就聽到二八自行車波動車鈴的聲音。我和弟弟妹妹沖出去,我會接過自行車我爸塞給我一個學校裡買的小零食。我跟在他的身後,他抱着弟弟妹妹挺着腰往家走。看到這一幕,我媽就會特别生氣,說我爸為了我們連腰都不顧了。”
“我會把我爸的自行車靠在牆邊,我媽大部分時間會一邊嘟嚷着一邊端菜,大家一起吃飯。”
盛鴻點點頭,這間小院承載着常坤和兄弟姐妹的回憶,比多建一層樓多一點賠償更有意義。
常坤并沒有說完,而是握緊拳頭,咬着牙冷笑:“我爸離世之後,我還記得當時他的遺體就在客廳,我和弟弟妹妹晚上就在客廳角落的小榻上擠在一起。房梁上奔跑的老鼠,還有客廳後門角落水缸随着蠟燭光影晃動而變動的光影。”
“沒有其他人嗎?你媽媽呢?”蔣甯跟着常坤朝客廳走去。
随着吱呀一聲,已經有些變形的木質門被推開。
屋内并沒有多少家具,厚厚的塵土默默證明這裡被遺忘了很久,角落還丢着一本二零零九年的雜志。
“我媽...”常坤愣了幾秒,一邊在屋内踱步,像是在回憶的地圖裡找媽媽,口中呢喃着推開裡屋的門:“我媽——”
“媽——”推開左邊廂房,常坤又跑向右邊廂房,最後沖出屋子,在院子裡轉了幾圈,最後停了下來。
已經是黃昏時分。
常坤站在院子中央,衛衣的帽子不知道何時脫落,金色短發,白皙皮膚,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影子越縮越小。
縮回10歲的樣子。
他也是站在院子中央,渾身是汗徒勞的四處尋找自己的媽媽。
弱者就連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時還在懷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當時...當時妹妹哭的太厲害了。我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媽媽,我就去了獸醫叔叔的家裡。”
“我聞到了媽媽做飯的香氣。”常坤深吸一口氣,望着站在屋檐下的盛鴻與蔣甯,琥珀色的雙眼盛着眼淚。
“我聽到我媽說,如何處理我爸的遺體,我媽想把我爸的遺體賣掉配陰婚,被獸醫損陰德為由拒絕了。聽到我媽說,明天就準備搬行李過去住。”
“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隻想着扛着時間。我用盡最慢的速度,回到家。妹妹已經哭到嗓子啞了,弟弟看到姐姐哭也跟着哭,屋裡的老鼠在地上掙紮尖叫,我們一起在尖叫。”
“沒有人理我們,爸爸也在也不會醒來,我們就在這張小榻上擠了一夜。”
“我爸下葬的那天,我媽回來了。”
“我不敢把我媽要走的消息告訴任何人,我怕說了,她就真走了。”
“她那天穿了一件很好看的白色連衣裙,每個來和我爸告别的人都在安慰她,她哭的真好看。我一直跟在她身邊,或者我不在的時候也會安排弟弟妹妹抱住她,甚至我會和她睡在一起,找來繩子把我和她綁在一起。”
“可她還是走了。”
常坤說到這裡,太陽剛好下山,最後一抹橘色從他的眼角漸漸撤離,天幕昏暗下來。
常坤仰起臉,長長的歎了口氣,擡起手向兩人示意:“自從我媽離開之後,我在村裡和親戚的幫助下上了高中。本來是想要繼續學習的,但是我每天上完課,需要去接弟弟妹妹放學。直到我看到妹妹在放學路上,實在是太饞,撿别人丢在地上的冰淇淋包裝紙舔。周末我上課的時候讓弟弟在家裡玩,等我回來的時候,發現弟弟不見了,怎麼喊怎麼找都沒有找到。最後弟弟從鄰居老頭家舉着玩具出來——”
說到這裡,常坤像個孩子,擡起手,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淚:“我已經很痛苦了,我不能讓我的弟弟妹妹再痛苦。”
“我到處打工,确保弟弟妹妹上完九年義務教育。”常坤深吸一口氣:“靠着自己的力氣,終于把妹妹供出高中,她說沒有心思上學,幹脆和我一起打工,把弟弟供出來。”
“現在我弟已經考上大學,我們是準備将房子交給村裡辦理拆遷。這兩天我回家的時候,是打算代替弟弟妹妹向家裡告别的。”常坤環顧院落四周,深吸一口熟悉的味道:“沒想到到這裡之後,我還是想要給我自己一個答案,給我爸一個答案。”
“他應該得到一個答案,他也應該得到一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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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泥河村離開之後,盛鴻載着車和蔣甯回市。
村道并沒有安裝路燈,燈光之外一片漆黑,一路回城的道路隻能依靠車燈和慢速。
還好村道車輛稀少,隻有趕工的前四後八渣土車閃着強光在夜裡奔波。
偶爾燈光透過車窗照進車内,蔣甯甚至有一瞬間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渺小。
“我們今天還會單位彙報嗎?”蔣甯舉起手機:“我提前買點吃的?”
“今天算了吧,”在漆黑陌生的道路,在身後強光襲擊,盛鴻握緊方向盤,眯起眼小心翼翼地躲過路上的凹凸不平,經過其他因為不熟悉路況而強行停擺等待救援的車輛,身體随着颠簸輕晃:“好久沒有休息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我也學習一下直播業務。”
說到直播,盛鴻特意瞥了蔣甯一眼:“不知道直播有什麼魅力,能吸引那麼多的粉絲,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