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清頓時一個激靈。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她背對着門口,看不到身後慕昱珎的表情,但即便這樣,她已經想象到那活閻王泛着冷光的眼神。
蘇挽清吞了吞口水,下意識拂開紀堯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然而轉念一想,既然慕昱珎已經看到,那她這樣做無疑是欲蓋彌彰,非但無濟于事,反而往她升起的火苗上澆了一勺熱油。
思及此,蘇挽清清了清嗓子,語調如常:“堯表兄,我們都多大了,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沒規沒矩,你這要讓外人瞧見了,好聽的說我們兄妹親近,不好聽的,可就是失了禮數、不知避嫌。”
說罷,她輕輕頂了下肩膀,示意紀堯放手。
紀堯目光有些怔愣,似是還沒從方才慕昱珎的話中回過味來,就又被蘇挽清繞暈了。
他,他本就沒想要做兄妹啊!
“蘇……”
“咳咳咳。”
蘇挽清突然咳嗽起來,借着彎腰的功夫掙開了紀堯的雙手,又往後退了兩步。
“夜冷風也涼了,我也就回去了,王爺身子不好,吃多了酒我不放心。”
蘇挽清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天色,也不管那黑漆漆的天空能看出個什麼,忙欠了個身告辭。
她轉過身,看着遠處圓拱門處負手而立的慕昱珎,驚呼道:“呀,王爺!”
她臉上由驚訝變為喜悅,歡快的小跑過去,在慕昱珎身前三步左右停下,柔柔笑着:
“王爺是特意出來尋妾身的麼?”
說罷,她擡起手,輕輕地拉住了慕昱珎的衣袖,連羞帶怯:“妾身好生感動。”
還試圖挽留的紀堯:“……”
慕昱珎低着頭,看着自己衣袖上多出來的那白淨淨的小爪子,眉頭抽了幾抽。
“蘇挽清,你适可……”
她擡眸,齒縫裡的話說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面前的女子明眸皓齒,臉頰不知是因為跑過來的熱氣,還是羞澀,有些紅撲撲的,她輕咬下唇,水一樣的眸子盛滿了欣喜和期盼。
好像呈錦得了蜜餞一般,讓人狠不下心來罵上一句。
“我不渴,倒是王爺,剛喝了酒,小心風打了頭。”
蘇挽清伸手緊了緊慕昱珎身上的衣袍,手指有意無意從她胸口劃過,又理了理她的腰帶。
慕昱珎從她手拉住自己的披風時,便下意識往後仰,卻不料面前的女子似是有預感似的,轉而又握住了自己的腰。
一時間,前兩日那不可言說又難以啟齒的畫面登時鋪滿了她的腦海,慕昱珎瞬間捏住了蘇挽清的手腕。
“蘇挽清!”
“啊……”
蘇挽清猛然被握住,不由吃痛,下意識驚呼了一聲,腳下更是一個踉跄,重心失衡,徑直往前撲去。
“咚——”
慕昱珎靜靜感受着身前和背後傳來的雙重痛感,愣了足足五秒,終于回過神來。
她僵硬的低頭,從她的角度看去,隻能瞧見一個烏黑黑的發頂,以及頭頂上金蝶樣的步搖,然而最直觀的,就是滿鼻子的冷梅香。
許是上了胭脂水粉,味道不似上次那樣混着女兒的清香,這次更加濃郁悠揚。
嗯?
自己在想什麼??
慕昱珎驚醒過來,一把推開身前的女子,連着後退了兩步,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
隻是陰暗之下,那臉頰都飛起了一團绯色。
蘇挽清抿着唇眨了眨眼,心跳一時蹦的飛快,有些驚魂未定。
她居然抱到了慕昱珎!
而且,慕昱珎居然隻是推開了她!!
蘇挽清在落入慕昱珎懷抱之時,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完了。
按照慕昱珎往日的作風,恨不得走路自帶屏障,身旁三尺之内沒有活口,就連慕呈錦這樣的小娃娃,也不在特例之内。
然而她居然在慕昱珎懷裡全須全尾的站了起來!!
蘇挽清心底小人雙手合十,默默念道:果然佛堂沒有白跪,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蘇……洹王妃,你,你和洹王殿下沒事吧。”
紀堯從遠處跑過來,話剛吐出來又吞進去重新加工了一番才說出口。
蘇挽清僵硬笑笑,“嗯,我……”
“紀堯。”
慕昱珎忽得開口,蘇挽清回頭,隻見慕昱珎轉了轉手上的護腕,站直了身子。
“工部水部郎中,景泰二年及第,從翰林院出來後便在工部任職,今年初春得皇兄提拔至郎中一職。紀郎中,本王所言可有假?”
紀堯渾身一顫,僵着身子道:“不,不錯,洹王殿下有何指教。”
慕昱珎輕笑一聲,“指教不敢當,隻是不知紀郎中聽聞前些日子兵部和戶部發生的一些瑣事,有何感想?”
紀堯愣了一下,倒真的皺着眉頭思考起來。
旁側蘇挽清聽到這兒,心頭不由一顫。戶部兵部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慕昱珎連端二部,早就鬧得京城人心惶惶,那些做了髒事爛事的官員更是寝食難安,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慕昱珎這時候提這個,難不成是借此打壓紀堯?
蘇挽清狐疑擡頭,然而她想到紀堯這個混迹官場的更是能想到,他沉着面色道:“下官行得正坐得端,洹王殿下莫非是想硬挑出什麼錯處來不成?”
蘇挽清聞言暗自抹了把汗。
也不知道紀堯這鏽了的腦袋,是怎麼在朝堂上混這麼長久的。
慕昱珎依舊不動聲色,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本王自是沒那個閑心為難一個小小的郎中,不過本王奉勸你一句,最好回去想想,皇兄為何今年突然外放了前水部郎中,又将你提了上來。”
紀堯一僵,就聽着慕昱珎又道:“少花點心思在些沒用的事上,莫要辜負了皇兄的期望。”
紀堯終于變了臉色。
慕昱珎微微側眸,本想叫走蘇挽清,卻發現身旁女子大松了一口氣,她眉頭輕擰,冷下了聲音:
“還愣着做什麼……”
“哎,七弟,你在這兒呢,可讓四哥好找。”
身後傳來沂王的聲音,慕昱珎吞下沒有說完的話,轉過身。
沂王大着步子朝她走來,身旁還有幾個人。
慕昱珎看了兩息,随後彎身行禮,“見過貴妃娘娘、滇王妃。”
蘇挽清連忙跟着欠了個身。
“免禮,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些規矩。”
秦沅虛扶一下,随後看向慕昱珎,溫和笑道:“自小你也沒怎麼守禮過,現在倒是疏離了。”
慕昱珎微微颔首:“畢竟君臣有别,臣弟不敢逾矩。”
秦沅笑容僵了一下,随後又彎了彎唇角:“洹王說的是。”
蘇挽清聞言有些怔愣,她倒是不知兩人原來還有些交集。
不過看着二人這般生分疏遠,也隻能道一句滄桑變化。
再好的感情淹沒在禮教之下,就像種子夯實了浮土,最終休眠于此。
沂王大搖大擺的走過來,瞄了眼慕昱珎身後,笑道:“哎喲,紀郎中也在啊,怎麼,在這兒談什麼呢?”
蘇挽清心一下子揪起來,餘光瞟向一側的雪青色。
“我與王妃在院中随處走走,恰好碰上了紀郎中,便攀談兩句。”
蘇挽清又長舒口氣。
但轉瞬她就覺得自己方才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慕昱珎再傻也不會自掘墳墓,自己扇自己的臉啊。
蘇挽清正懊惱着,就覺得自己手上一緊,随後冰冰涼涼的觸感從掌心刹那傳至的頭皮。
她怔愣擡頭,隻見慕昱珎執起她的手,淺笑着道:“是吧,王妃。”
蘇挽清看着她慈眉善目、溫柔淺語的俊美模樣,頓時一個寒顫。
如果慕昱珎什麼都不說的話,方才那套說辭還可信些,但又特意問問自己“是不是”,總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
蘇挽清注視着慕昱珎那雙晶瑩的鳳眸,即使彎着眼睛,她也能從那裡面讀出一絲危險來。
她極為識趣地握緊了慕昱珎的掌心,彎唇而笑:“正是,王爺難不成忘了方才發生了什麼嗎。”
說着,她不動聲色的貼到了慕昱珎的身側,倚着她的手臂,歪頭眨了眨眼。
慕昱珎面色一僵,皮笑肉不笑,“自是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