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畫手和八分繡仙,在京中名流和宮廷貴婦之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千機畫手以鴻篇巨制的青綠山水豔壓整個丹青界,而八分繡仙則是以一手精妙的繡活在京都名媛圈獨占鳌頭。
而當初更是以一副雙面繡的侍女迎春圖驚豔四方,不僅其異針、異樣、異色獨妙之法别具一格,又因其可以操控極細的蠶絲,能将一股絲線直分八次依舊運用自如,遂得名八分繡仙。
不得不說,雖然沈千柔這個人不太靠譜,但拿手絕活是不容置疑的,就連自己當初不堪直視的女紅,在她的指導下,也能拿得出手些。
蘇挽清看着沈千柔賊兮兮的目光,白了她一眼,“開什麼花結什麼果,沒影的事。”
沈千柔一臉沮喪,“哎,我可連外侄兒的名字都想好了。”
蘇挽清無奈笑笑,“那你還是留給自己孩子吧,我估計懸了。”
開玩笑,她要是弄出個孩子來,慕昱珎還不殺了她。
孩子?
蘇挽清忽得面上一紅,真是,她想那麼多幹嘛。
“看吧看吧,瞧你這樣子,哪裡像沒事的。”
蘇挽清應聲擡頭,就見着沈千柔雙手托腮,臉上挂着迷之微笑。
“挽清,你入門兩年了還沒個動靜,要不要我找個女郎中……”
“打住沈千柔!”
蘇挽清捏着茶蓋擋在沈千柔面前,阻擋她恨不得刨了自己的目光,“這麼好的事情還是留給你和易小将軍吧,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沈千柔一改方才的強勢,突然變得嬌滴滴,臉頰都以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别亂說,再壞了易将軍的名聲。”
蘇挽清:“……”不是該壞了你的名聲嗎。
“對了,我今日找你來是有正事的。”
蘇挽清敷衍點頭,“你說。”
沈千柔拍了兩下手,就見着兩個小厮推門而入,兩人搬着一個小箱子,雖然看上去小,但兩人卻有些吃力,走過來都是踉踉跄跄的。
蘇挽清有些納悶,“這是……”
沈千柔站起身走到箱子前,一把拉開了蓋子,頓時蘇挽清就被一片耀眼的光芒亮瞎了眼。
——箱子裡滿滿都是金子。
“千柔……你……”
沈千柔撣了撣手,臉上挂着老母親般欣慰的笑容,“易将軍出征西北,我也沒什麼能幫得上忙的,這是我做活以來掙得所有家當,你家王爺不是在籌糧款嗎,把這些也用上吧。”
蘇挽清半天沒回過神來,後驚呼道:“你都說是全部家當了,都交上去,你怎麼辦?”
沈千柔不在意笑笑,“你剛不是說嘛,沒了再賺就是了。”
她轉頭看向窗外,蔚藍的天空萬裡無雲,又輕道:“人沒了可再也找不回來了。”
蘇挽清沉默了。
是啊,人沒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有些不忍心告訴沈千柔,縱使這一箱金子不加折損的送去西北,也換不來她心裡那個人的性命。
如今她隻求自己父兄抽離開此事,所有的因果能有所變化,給被圍困河谷的易小将軍,留下一道生機。
“會平安的。”
蘇挽清捏着手指,又重複一遍:“一定會平安的。”
易将軍是,父兄亦然。
沈千柔轉回頭,笑了下,“怎麼了挽清,怎麼突然這麼緊張?”
她伸展手臂,臉上又是明媚的笑容,“易将軍那麼厲害,當然會平安的。”
蘇挽清扯着嘴角笑笑,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去趕稿子了,順便替王爺多謝沈大小姐慷慨解囊。”
沈千柔納悶,“趕稿子?你要開筆了?”
蘇挽清一邊起身,一邊無奈道:“還不是慕昱……還不是王爺,淨整些幺蛾子,非要找千機畫手讨幅畫做太後壽誕的賀禮,這不得回去趕工嘛。”
沈千柔審視半晌,老神在在的端着茶杯,陰陽怪氣道:“還說不是,張口王爺閉口王爺,以後你别叫千機畫手了,改叫王爺畫手好了。”
蘇挽清頓時噎住,但懶得與她争辯,揚長而去,“好啊,那下次休想從我這裡知道易小将軍的半分消息。”
“啊?挽清我錯了……”
……
蘇挽清滿載而歸,正準備回茗竹園,卻被告知梅園已經修繕好了,王爺正那兒等着。
蘇挽清滿頭問号,将箱子交給元黎,轉頭去了梅園。
白牆黑瓦紅院門,從外觀看上去和之前并無不同。門虛掩着,她推開門走進去,裡面石子路上被清理過,幹幹淨淨的。
“回來了。”
剛進門沒兩步,一道淡淡的聲音便從旁側傳來,蘇挽清下意識轉頭,隻見慕昱珎又是一身玄色錦袍,正站在梅樹下。
許是梅樹還沒開花,沒有與之争豔的競争者,此時顯得慕昱珎有些好看。
不是有些,是非常。
慕昱珎本就高挑,身形也不似尋常男子一般魁梧粗壯,反而纖細颀長,尤其是那白皙細膩的臉蛋,就算是皇室之子養的嬌,也不該是這樣。
蘇挽清哂笑自己。
這麼明顯的不同,自己竟是從沒有懷疑過,也是蠢得可以。
慕昱珎從樹下走出來,一手習慣性的背在身後,面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淡笑,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蘇挽清回了神,上前笑道:“王爺今日怎麼有空來了。”
慕昱珎揚揚眉,看着遠處,不鹹不淡道:“院子修好了來看看。”
蘇挽清愣了一下,說實話她自方才進來就沒看出哪裡不一樣。此時她順着慕昱珎的目光看過去,終于看出了一絲不同。
院子一側原本是一圈花圃,平時種些矮植,連帶着一些可以入畫的花草原料,也一并種在那裡,如今已經被人推平了。
蘇挽清一時氣結,她掐着手掌讓自己平靜下來。
刨了再種就是了,左右不值錢,就算值錢也是慕昱珎出。
這樣想着果然好了些,她仰着笑臉擡眸,然後三秒後,笑容直接垮掉——
隻見被推平的花圃後面加了一層彩磚,極具藝術性的圍成了一個清新的圓,而那圓圈裡,有幾隻調皮的水滴狀蓮花苞躍出水面,正愉悅的對着自己。
——好死不死,那玩意還是白色的。
“本王瞧你苦練蓮花卻不得法,想來是差些真實觀感。”
慕昱珎驕傲的揚起胸脯,嘴角漾着笑意,“禦花園裡的太白蓮,怎麼樣,喜歡嗎?”
“……”
蘇挽清連着深吸了好幾口氣,眼看着一隻肥厚白嫩的花瓣從花苞的邊緣裂開,耷拉了一個角度,像張開了大嘴一般。
她仿佛已經聽到了來自對面小白蓮無情的嘲笑聲。
“喜歡,我太喜歡了。”
蘇挽清扯動嘴角,她第一次知道人想哭的時候嘴角居然還可以揚這麼高。
慕昱珎側過眸,看了她兩息,随後道:“王妃喜歡就好。”
蘇挽清僵笑着點頭,而内心已經想好了一百種對小白蓮斬草除根的絕妙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