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明眼人都明白，這脆弱的和平很難長久。

在月灼看來，神恩河南岸的凰族人在對待蛟族的态度上實在過于優容，千百年來凰族一直奉行着重女不輕男的傳統理念，萬海學城招生也不分女男，即使衡中書院已經嚴令禁止任何凰族女男和蛟族女人入學，萬海學城依然毫無計較地接收着蛟族學女和凰族學男。

就該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月灼私心想道。但她從小在凰族長大，深知凰族人的和善秉性。盡管生活在神恩河北岸的女人早已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寬廣的大河隔絕了蛟族人的入侵，也隔絕了許多信息往來。生活在南岸的凰族人絕大多數沒有遭受過蛟族的直接入侵，甚至一輩子沒見過蛟族人，她們根本無法想象蛟族的殘忍暴虐，因此月灼的想法在南岸任何地方都算異類。

說不上是倒黴還是幸運，月灼年紀輕輕就和不少蛟族人打過交道，比尋常凰族人更明白神恩河北岸女人的處境。但她同樣深知大多數人隻相信眼見為實，她無法靠一張嘴讓南岸凰族人對北岸感同身受。為了避免無謂的争吵，月灼大多數時候選擇閉嘴。

眼前這位大娘說起來也是位奇人，衡中書院不收女孩入學，她女兒顯然是女扮男裝才混入讀書；舉家從衡中書院所在的雲上郡搬來千裡外的神恩河南岸想必是遭逢變故，即使如此她還是堅持要将女兒再次送進學城，也稱得上一句有魄力有見識。隻是，她可能還沒意識到凰族的文明和蛟族有多少不同。

“你們就這樣縱容小孩，她們每天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喜歡的事就不做，等她們出師以後怎麼辦？她們能扛住壓力嗎？能經得住挫折嗎？”劉大娘不依不饒地問道。

宰父察大學士認真想了想：“劉大人，通常我們認為，正是從小就自主自治的孩子、能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一直做的孩子，在成年後更能夠耐受挫折和壓力，在逆境中表現更堅韌。”

“胡扯！你們學城就是一群騙子！存心要把我女兒養廢！退錢！”大娘好像很受不了宰父大學士的話，情緒越發激動。

“娘，你别瞎說，不是這樣的……”叫劉興盛的小師妹扯住她娘的衣角。

月灼站得更靠前了一點：“大娘，你要是聽不懂宰父察大學士講的道理，晚輩也略懂一些拳腳。”

大娘更火大了：“怎麼？你還想打人？”

月夕連忙攔住月灼，溫聲對大娘說道：“孃孃，我們來學城讀書，不是隻為了當大官的。”

沒想到那大娘上手就推了月夕一把：“你這種沒出息的孩子，離我女兒遠一點！劉興盛你聽好了，你以後别和她玩。”

“哎！你别動手動腳啊！”月灼頓時也來了脾氣。

眼見着局面越發僵持不下，遠遠突然傳來一聲輕喝。

“都靜一靜。”

人群分開，萬海學城城主沈和容大學士走了過來。

她已年逾花甲，滿頭白發，然而精神矍铄，身姿挺拔如鶴，仿佛年齡的增加隻為她帶來了更多的智慧與力量，卻又慷慨地給她留下了康健與活力。

“愛是如她所是，而非如我所願——這是百年來學城所有師者遵循的第一條訓誡。”沈和容城主輕聲道，“劉大人，不知你可聽說過？”

“叫我劉桂香就好。”劉大娘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或許是骨子裡對權威的敬重，眼前這位滿頭銀發、身姿清癯的沈城主，讓她無端生出敬意來。

“老身是萬海學城城主沈和容。劉大人，我不知‘想當大官’究竟是興盛的願望，還是你的願望？”沈和容城主心平氣和地望着劉大娘，“若是對孩子前程有疑慮，不如你們母女二人到我書房一叙，可好？”

大娘看了她一眼，一身火氣降了大半，最後一聲不吭，拎着劉興盛跟着沈和容城主走了。

世上果然沒有沈和容城主解決不了的事。月灼在心中暗想。

熙熙攘攘的吵鬧散去，萬海學城恢複了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