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老丁完成了所有摘除後,月灼帶人将這群還能喘氣的,和之前已經被她師婦擊斃堆在沙灘邊的,一起扛進了極樂遊舫,放歸大海。來回搬運給她累得夠嗆,以至于回到寝樓隻草草洗了個澡便倒頭就睡。
但她并沒能如願一覺到天明,或許是勞累過度,導緻做夢也不安生。
她在冰冷的江水中不斷下墜、不斷下墜。
“你娘不是很愛你嗎?”
下墜永無止境,仿佛要沉入海底最深處。
“她怎麼不管你、放任你被水沖走啊?”
口鼻被江水浸滿,像被人扼住了喉嚨,馬上就要窒息。
“她怎麼不管你啊?”
好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她怎麼……”
夢境毫無邏輯,上一秒月灼還沉在江中,此時她又覺得自己正站在一條船上。
“不要殺我奶奶……”她聽到自己在哀嚎。
船上有很多人,她在和人說話。奶奶似乎在她身邊,但她沒有看見奶奶。
“我要把你們都殺了……”月灼突然變得憤怒起來。
有一雙大手從黑暗中伸出,惡狠狠地将她推下了船,她開始了熟悉的下墜。
月灼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有些暈眩,像是坐了一天船後突然站在岸上的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夢境如同一離開水面就迅速褪色枯萎的海上花,方才還如同身臨其境的場景,當再想回想一遍時已經記不得細節。
是誰要殺她奶奶?
是誰把她推下了船?
月灼眨了眨眼,很快連這兩個剛剛劃過腦海的問題都已經被忘記。
等等,奶奶是誰?
“又做噩夢了?”對面的小床上,月夕坐起身子,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月灼八歲剛來學城的時候便常做噩夢,那時月夕常常陪她。
“嗯,記不清内容了。”月灼揉揉眼睛,窗外仍是黑色,尚未到破曉時分。
月夕坐到月灼床邊:“我聽到你在夢裡叫不要殺你奶奶。”
“是啊,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奶奶啊。”月灼抓了抓頭。
她家隻有她娘、她嫁嫁和她三人,嫁嫁就是娘親的娘親,神恩河南岸的凰族人習慣叫嫁嫁,北岸的凰族人則習慣叫姥姥。嫁嫁音同家家,取的是姥娘在哪家就在哪的意思。
可是在夢境中,她和那個被稱作奶奶的年老女人好像很熟稔。對于即将失去對方的恐懼也那樣真實,那撕心裂肺的感覺到現在還殘餘在她的腦海中。
“不用管我了,我已經感覺好多了,你快去睡吧。”月灼推了推月夕。
月夕扛不住地打了個呵欠,躺回自己的床上。
月灼也重新睡下。
你娘不是很愛你嗎?她怎麼不管你、放任你被水沖走啊?
王晴晴的話再次在月灼耳邊回響。
盡管被師婦救醒後,沒過太久,她便在學城見到了她娘。她娘感謝了師婦的救命之恩,之後也年年來學城看望她、順便請她師婦吃飯。
但在她落水之前,她娘在做什麼呢?
即使在今夜的夢境中,她娘也沒有在場。
是不是因為她娘的疏忽,八歲的她才掉進了江中?為什麼當時身邊沒人照看她呢?
月灼迷迷糊糊地想着,再次睡了過去。
-----------
接下來的幾天,月灼過得十分忙碌。她從自己的龐大計劃上劃掉了那些純粹為了面子想去參考的學坊,從三十門一路删減,最後隻留下九門自己真正喜歡的學坊,依次參加了大考,最終表現都令她自己感到滿意,師長們也都給予了通過。
與此同時,無須參加大考的師妹師弟們則在為遷校做準備。師生們合力晾曬海魚做魚幹、蒸制粟米做幹餅,為了防止疠疾還在其中加了不少海帶,這将成為她們遷徙路上的幹糧。
觀物學院的師生們正好發揮專長,加班加點趕制樟木匣子用以運輸典籍,其間配備了不少防蟲的樟腦丸;還計劃打造幾百具“轉輪書箧”——這種帶木輪的書箱可用牛馬牽引,方便學女們攜帶典籍器具;還要用魚鳔制作救生浮囊,以防海運過程中失足落水;用竹闆制作符節,用以驗證學女身份……熱火朝天地忙成一團。
煉文學院和察心學院在這件事上能發揮的專長則不算多,主要是協助觀物學院分揀典籍裝箱、蒸制幹糧等。
軍武學院則毫無疑問負責承擔整個遷校過程中的護衛之責,月灼剛考完最後一門軍器學坊的大考,便接到了師婦春晖院長的召喚。
從軍武院走向怡憩樓的路上,月灼不時看到路旁忙着晾曬海帶、分揀典籍的師妹們,她們忙得不亦樂乎,好像在玩很有趣的遊戲,一切看起來都有條不紊。
然而月灼心底始終籠罩着一股淡淡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