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地已是亥時,月灼今夜還得值夜,月夕于是先回營帳裡去睡了。
月夕躺回自己的鋪蓋卷上,隻覺怎麼也靜不下來。她試着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呼吸上,可是不出三息便有各種雜念紛沓而來。
“為什麼會有死老鼠啊,真是吓人……”
她很快提醒自己:“歸元!”
月夕努力放松脊背,感受雙手掌心朝上覆蓋在腿上,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呼吸上。
兩息之後。
“……女娲和姜妤那場神魔大戰是真的嗎?”
“歸元!”
專注呼吸。
“……劉興盛和王晴晴現在怎麼樣了?”
“歸元!”
呼,吸。
“背好癢,嗷,好癢……”
“!”
月夕忍無可忍,在自己的靈台中長吼一聲:“啊——煩死了!”
突然,一隻小猴子出現在月夕的神識中。
月夕知道自己雙眼緊閉,這隻小猴子大概是從靈台某處跳出來的。它很小一隻,全身毛發金紅相間,臉有點像鳥類,但全身遠遠看去還是更像猴子。
“你是誰?”月夕用神識問道。
“不是你叫我出來的嗎?”小猴子撓撓耳朵,“我是鳴獸。你腦海中那些雜亂的聲音都是我發出來的。”
完了,我被邪魔入侵了。月夕心裡暗叫糟糕。
“你才邪魔。我就是你,就是你的一部分。”小猴子翻了個白眼,“我蹦出來是想和你講清楚——不要試圖消滅我。消滅我隻會毀掉你自己的修為。”小猴子不知從哪摘了個桃,大啃一口,“你得想想别的辦法。”
月夕停住自己方才想降妖除魔的靈力波動,覺得内心也平靜了一點:“還有什麼辦法?”她開始心平氣和地按照小猴子的思路和它讨論起來。
“不錯,聽得進勸。”小猴子吐掉桃核,從樹枝上倒吊下來點評道,“靈台非常寬廣,能快速接受新的想法。”它的圓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看在你資質不錯的份上,我給你個提醒。融冰躍魚。”說完沒了蹤影。
融冰躍魚?
幾乎是刹那間,月夕的靈台出現了一條冰封的大河,月夕站在冰面上,凝視着冰面下的肥美大魚。那些大魚吐着泡泡,隐隐還能聽到,這條在說“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到臨湘城啊”,那條在說“少陽經脈有些刺痛,誰能來幫我揉一揉”。
隔着厚厚一層冰面,這些化身肥美大魚的雜念不再聒噪難耐,月夕得以集中心力,靜靜觀察它們。
冰面下,成千上萬條肥美大魚來回穿梭,溯洄不息。月夕靜默地觀望着,隻覺得自己的靈台又澄澈了幾分,似乎又上了一個台階——因為她終于意識到她并不是這些魚,這些魚隻是種種念頭,而她卻是比念頭更高階、可以完整地觀察念頭的存在!
我可以選擇去觀察哪些念頭,而那些念頭并不是我。
剛這麼想着,就有一條格外肥碩的大魚從月夕眼皮底下的冰面一晃而過。月夕神識凝注,隻見冰面被融出一個小小的圓洞,這條大魚淩空躍起,躍至冰面之上,使月夕得以更清晰地觀察它。
這條肥碩大魚咕噜咕噜地冒泡:“我好害怕出什麼大亂子。我好害怕蛟族。”
月夕看着這條大魚一張一合的厚厚嘴唇,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恐懼是恐懼,而她是她。恐懼在她心中,但恐懼不是她的全部——隻是她千萬條肥美大魚中格外肥碩的一條罷了。
她站在冰河旁,仿佛帝王一般揮揮手:“你彙報的朕知道了,下去吧。”肥碩大魚依言躍回水中。
靈台中,冰面次第解凍,融化成春日的小溪,小溪流入小河,小河流入大江,大江流入大海,蒸發成雲,降落成雨,凝結成霧,和清晨的露珠。
伴随着水滴的蒸發與升降,一個巨大如穹頂的天青色瓷瓶出現于天地之間,淡淡的天色中有雲的流動、水的反光、愛意的柔光流動于其中。無數的大魚在天空中遊弋,自在如在水裡一般。
好美啊。月夕在心中感歎。
另一條大魚遊過,月夕凝神,它一把躍起。
那條大魚卻蓦然幻化成了蛇頭!
這也是自己神識深處的獸類麼?不……這股氣息很陌生……完完全全不像自己……
蛇頭驟然消失,有股陌生的靈識滑進了月夕的腦中。像是風,它席卷過月夕的靈氣之海,又滑行在月夕的靈台上。幾次躍入和滑翔後,那靈識化開,像是化開的冰。
“這就是凰族的女孩麼?”
月夕聞聲一驚,卻無法醒轉。
天地之間那隻巨大的天青色瓷瓶驟然間片片碎裂,發出如同冰塊迸裂時的破碎聲,無數碎片從天穹緩緩隕落。
“多麼純粹的靈力……!”
那靈風的聲音,像是幾千個人同時在說話,又是老人,又是孩子,是女人,是男人。
月夕有些困惑:“你是誰?”
“啊呀!”
萬聲同出,月夕敏銳地嗅到那最先發出的波段,倏地一下,在意識之海中炸開漣漪又消失。
“我記住你了,”月夕冷靜地回想,“你的聲音,似乎年輕,又接近死亡。這是獨特的。”
那靈風不再說話。
“你說我是凰族的女孩,想必你不是凰族。若是朋友,為何要不請自來呢?”月夕凝神,萬千雙眼睛在靈台上張開,一切混沌瞬間變得透明,那靈風,也立刻被确認了位置。
“我想來……看看你。”
如同花骨朵驟然綻放,那重疊的聲音也嘩啦啦展開,靈風核心的清冷之聲,靜靜地伫立在原地,不再逃走。
月夕正要帶着神識靠近,那靈風忽然從一個縫隙滑了出去,像是蛇進了洞。
“别走!”
月夕急忙收緊靈境,想囚禁住這神秘的入侵者,卻不知怎麼,那個裂縫無論怎麼收縮仍有縫隙。那靈風便拼了全力與月夕對抗,最終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