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成行,洋洋灑灑散入長洲城,連綿十餘日未絕。
整片暮湖霧霭彌漫,一望無際,湖水為落雨攪渾,不似晴日清澈。
官吏們照例沿暮湖巡邏,日複一日,并未發現異端。
湖堤處,垂柳枝條搖曳。雨水滴答敲于油紙傘上,又如落珠般滑下,墜地後難免飛濺而起,濺濕傘下人的衣裳……
他卻并不在意,輕輕擡手,向身邊人道:“過兩日即為晴日,請李謹默、蕭洵卿、蕭禾清和曹相允四人到時下山,為‘血湖案’做個了結。”
“即刻傳達,公子請放心。”這位李氏子弟應答道。
“你先退下吧。”傘下,李希胤微微側過臉,語氣平緩卻又疏離。
待身邊人遠去後,他才沉下眸光,緩緩走近暮湖。
臨岸,他似是不自覺地,将紙傘前傾,遮去落湖雨滴。
湖水渾濁,不見倒影,毫無生息。
他凝望這片死寂,神思缥缈。
許是看花了眼,他竟不自覺看見了遊曆四海時的景象……
一切舉酒恣意,轉眼被從京城送來的一紙書信打斷——“長洲城驟起血光之災,望二弟速往平亂……”
來自李家主李希予……
多年以來,李希胤隻寥寥于京城定居過兩年。去年入冬時分,尋春樓慘遭屠樓,他負傷後得以幸存,不久離開京城,又一次行蹤不定。
若非李希胤主動現身,這天下,無人知曉他又遊覽至何處……
李希胤收好那封信,沒去揣測兄長的心,也不深究對方如何尋得他影蹤。當即禦劍前往長洲。
返鄉之路不算熟悉,他幼時便離家,甚而都不覺此地為“故鄉”。
終于飛抵這片人間時,已近拂曉,不計其數的惡魂盤踞湖上,有人被困湖中,性命危矣。
千鈞一發之際,李希胤當空劈下一劍,将惡魂湮滅。
但亦是操之過急,幻境轟然破碎,他不及将禍根趕盡殺絕……還需待下一次異象複現時,引真正的罪魁禍首現身,徹底斷絕暮湖繼續生亂的可能。
他想,待了卻暮湖亂象,便辭長洲而去。
下次相見,或許就是“世家大會”上,他又将在各世家意料之中,再次位居“榜首”,延續“天下第一”之名。
而另一邊,李氏也因他位列高位,獨步青雲,繼續為天下數以百計中小世家所景仰,治理一方。
多年來,無論外人如何說,李氏與李希胤早已将此事約定俗成。
李二公子在外,如何潇灑,李氏一概不管。他要做的,就是拿着他那柄“花間劍”,于“世家大會”上讓李氏長久做“無人可及”的第一。
與李氏沒有多少感情的李希胤,頂着“李二公子”的名頭,一直順帶維持李氏之體面,不管實事。
至于他會在收信後即刻前來,是作為世家子弟,皆有為生民平亂之責。
隻是當今天下之動亂,多為各勢力争權奪利而起。
他不願涉足任何一方、偏袒任何一方。
未料,那日重返長洲城,李氏子弟将他迎回穹塢山,不由分說将李府事務交由他……
“長洲血湖案”還未了結,兄長又久久未歸,這幾月全由三弟一人擔着。此番亂局下,希吟已明顯力不從心……李希胤隻得一并攬下,讓希吟好好歇息,早些養好身體。
說來也是奇怪,李希吟與蕭洵卿怎麼會莫名溺于暮湖中?
思量許久,他心中疑慮難解。
隻是他隐約感覺,“血湖案”之後,穹塢山有變。
他還需抓緊些,萬不可讓奸邪之人趁虛而入。
……
“二哥!莫要淋雨染上風寒!”不遠處,李希吟撐着傘快步前來,邊走邊提醒李希胤别再給湖水遮雨了,瞧瞧自己的衣裳濕了如何一大片!
“希吟,你今日怎麼下山來了?”李希胤柔聲道,手邊重新将紙傘擺正。
“接連幾日不見你回山上,我還擔心你又不見了……二哥,你的‘南樾居’我已帶人裡裡外外收拾好了。回去吧,我給你熬藥,祛祛寒。”
“好……”李希胤縱是再不與他人親近,也從不拒絕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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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霁月高懸。
月色下,蕭秋曹越奉李希胤之命,繼續蹲守湖邊。
上次他們四人皆在暮湖遇險,正是與今日一般的月圓夜。
那次後,按李氏一貫的規矩,他們四人應當被禁于府内,不得下山。現實卻好似有人網開一面,未将任何懲罰落于他們頭上。
如今看來,應該正是李二公子李希胤的意思……
蕭秋蹲坐着,手中拿着根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魚竿,另一頭魚鈎浮水,全無被拉扯之意。
暮湖依舊由結界封鎖,四周極靜,久而久之,曹越都困倦得打了個哈欠,道:“啊……李二公子讓我們在這兒幹嘛呀,他也不說……”
“他說讓我們等他。”蕭秋道。
“等?!”曹越目光所及,又見湖畔深處烏黑一片,不免打了個寒噤,抱怨道,“這是拿我們當魚餌啊?”
蕭秋原有些心不在焉,聽他一提“魚餌”,終于“哦”一聲反應過來,起身去扒地裡泥土,自顧道:“我說怎麼不上鈎,我沒放魚餌……”
“蕭禾清你……”曹越被人忽視了,很難受,但隻能繼續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