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卻恍若沒有聽到福全突如其來的歉意,自顧自的輕輕歎了一口氣,便向身側的福全微微緻意,那樣子似乎是準備一個人先回去休息了。福全自知今夜有些唐突,許多還未說出口的話便隻能硬生生堵在了心口,徒留一輪冷月繼續無聲的陪伴。
次日清晨,福全和蘇麻早早各自梳洗完畢,簡單的照面之後,便随嶽樂來西苑拜望安親王福晉。生病的人忌諱在後半日見生人,是以才将這場探視安排在了這個早晨。
福晉的房間有着沉沉的中藥氣息,伴着一聲聲壓抑的輕咳讓人忍不住更加心情沉重。宮裡帶來的藥昨日已經命人用下,如今蘇麻親見床上的病容,卻也不得不承認一切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上前輕輕的掖好了一邊的被角,不忍去細看那一種蒼白,蘇麻很清楚,這樣隻會加深自己性格深處長久以來的無力感。正準備輕輕退到一邊讓更熟悉的侍女來侍弄這些,卻從床上突然傳來一聲聲細若遊絲的呓語,聲音很小很輕,蘇麻卻聽清了,那一聲聲叫的是柔兒,柔兒……
柔兒,納喇氏和嶽樂的長女,也是先皇順治帝的養女之一,和碩柔嘉公主。自打踏進這房門,蘇麻原本強忍住自己不在病床前流露出憐憫悲傷的情緒,如今卻突然再難以抑制的無聲流淚了。曾經在宮中朝夕相伴神采飛揚的柔嘉公主呀,如今遠在千裡之外的她可曾知道,靖南王府的圍牆是這樣高,高的隔斷了京城裡的一切牽挂,其中也自然包括了一個每日與死亡擦肩的母親泣血的思念。
嶽樂在一旁陪着,自然也聽到了納喇氏的聲音,素來自若的神情裡有着一閃而過的悲涼,卻在看向病床的時候又很快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溫柔歎息。蘇麻看在眼裡,好不容易從柔嘉公主的回憶裡掙脫出的情緒突然又有了一絲裂痕,印象裡這位納喇氏是安親王繼原配博爾濟吉特氏亡故後由側室扶正的妻子,當日親事定在納喇一族尚且榮耀的時候,距今也不過六七年時光,如今這位福晉的娘家因蘇克薩哈的身死和鳌拜一黨的仇視早已雲泥俱落,自個兒的身子又是久病糾纏,以嶽樂素來的精明謹慎,能有如此,确也不枉皇家的一樁美談了。
從福晉房中出來,一向多言的福全一時間也是沒了言語。蘇麻有些擔心的看了看他,知道方才福晉的病症像極了甯太妃當初的樣子,而有些刻意忽視的情感呀,從來沒有那麼容易掩藏。蘇麻想了想,找了個話題問起嶽樂:
“聽聞王爺繪畫一絕,尤擅鐘馗,不知道今日奴婢可有這個榮幸一觀。”
嶽樂對這樣的探視早已慣常,自從房中出來,已經面色如常,情緒倒不似福全那般沉重,他心裡本就對蘇麻存了一些探究之意,也多少明白福全和蘇麻此次前來探病的用意,如今見蘇麻這樣說,也便大方應下,引二人來到了後院僻靜的書房。
而另一邊,皇宮裡為大婚的各種準備還在有條不紊的繼續。得知蘇麻得懿旨和福全去了安親王的别院探病,玄烨起初是有些感激皇祖母這樣的安排的,不論是有意還是無心,起碼這樣,不必再讓自己的無助和痛苦這樣清楚的展露在她的面前。
可是蘇麻這一去已是兩日,加之自己本就因了大婚規矩暫時搬出了乾清宮,與蘇麻竟有了數日未見的感覺。如今裝作無恙的看着嬷嬷們呈上來需要提早誦讀熟悉的滿族吉語,心思卻早已不知飄到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