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惱怒頓起,玄烨忽然起身,金色龍袍掃過案頭,帶起的風掀開一旁的青瓷茶盞在腳下碎落一地,驚得遠處的侍從趕忙探了頭進來又飛快的多的更開。
"皇祖母說笑了,孫兒從未和您生分,"玄烨緩步走向鎏金燈樹,燭火在瞳孔裡跳成幽藍的火苗,聲音卻一字一頓的已然嘶啞"畢竟能讓您和我生分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太皇太後大玉兒攥着佛珠的手驟然收緊,翡翠扳指撞出清脆聲響。玄烨已無聲息的逼近了她的面前,少年帝王的身量投下沉重的陰影,完全籠罩了老婦人因年歲老去漸漸佝偻的肩背。
便是這一個虛弱的側影,讓玄烨突然有些不忍,将出口的話又硬生生逼了下來。畢竟是這些年一直愛戴尊敬的人呀,隻能歎皇家無情,讓這些站在頂端的人也不由硬了心腸短了心胸,隻是母後何其無辜....
大玉兒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孫兒,心裡百味雜陳。她自問一生為了愛新覺羅嘔心瀝血問心無愧,回首往事,卻在當年接連失去了丈夫、兒子的愛之後,狹隘的私心終于在另一個無辜的女人病重時漸漸顯現……
這些年看着身邊的孫兒侍自己極孝,午夜夢回也曾暗暗悔愧曾經,如今這本想着帶入墳墓的秘密卻被這樣一朝毫無預兆的揭開,叫她如何不心驚失措。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環佩輕響,是剛回宮的蘇麻喇姑捧着藥盅立在珠簾外,尚未來得及換下的單薄襦裙在夜風中染了一地寒氣。
“老祖宗該進安神湯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靜中,蘇麻走了進來,跪在滿地散落的佛珠和碎瓷中間,素色衣裙瞬間綻開血梅,手中的藥盞卻穩如泰山:“奴婢鬥膽,外頭新晉的珠子不經用,請老祖宗還是用回從前的那串南紅瑪瑙香珠吧。”
隔着屏風聽到熟悉的聲音,玄烨瞳孔驟縮,他自然知道蘇麻口中那件皇祖母曾經不離手的珍貴陪嫁,早在月前母後的忌日,由皇祖母親手供于有着母後長生牌位的奉先殿中。
玄烨終于緩了緩心神,意識回到當下,隐約看到眼前蘇麻低垂的脖頸,那裡有道淡淡疤痕,是去歲熱河秋獵時她撲過來擋箭留下的。
“我已經老了。”大玉兒拿起蘇麻手中的藥一飲而盡,看向地上的人兒時,發間銀絲在燭火下愈加分明:“奉先殿中的玉蘭是擺不上去了,丫頭呀,來年春天,記得要替我選上開的最好的一束。”
不再等殿中人的反應,大玉兒轉身離開,厚重衣裙掃過滿地狼藉。不知從哪一年的春天開始,奉先殿前總是擺着新摘的玉蘭——孝康章太後生前最愛的花。從前的玄烨不曾多想,原是如此。
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玄烨幾步追了出來,卻終于再殿門處生生頓住,攥緊的手心已漸漸松開。
跪在地上背上已然起了一層薄汗的蘇麻如釋重負,開始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玄烨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扶了起來,目光不忍的掃過青石磚上暈開的一抹血色。“疼麼?”